再回?亭,郑常慧道秦烛来信,告了辞,便只剩魏春羽一人。

春寒料峭,冷得亭边的荷花雨链也?抖了抖,颤出泠泠碎音。

亭中人的神思?被?勾了去,不知又飘到何年何月去,只遗下幽幽叹息......

魏春羽时?常会想,他究竟要走向何方。

二百年建国风雨后,留下的是空大而腐朽的建筑。边境战乱,肉食者不管;民生艰难,上位者不问;更有冤情上表,讨不回?半分水花。

他想过的,他要像裴怀玉那样自己当皇帝如?果别人都做不好,那就让他来。可是这太?难了,况且对一个?居副将之职的毛头?小子来说,无外乎痴人说梦。不如?另拥明主。

只是明主何在?

大皇子平庸,优柔寡断,少有功业;三皇子聪颖,治水有功,然佛面兽心,视百姓为刍狗,暗中养了群恶徒,聚为“天火阁”,为利而使,无恶不作?。

若废皇室,寻何名头?,又往何处寻良主?

车道不平,颠簸里话语稀碎。秦烛靠在马车角落,困乏得顾不得发顶风霜,半阖着眼听完了,问:“天下与你何干?”

问话这日,魏春羽出行,是为赴朗将军府小姐之约,恰巧在半道碰上秦烛。

这并不是他们六年未见的第一面,自几月前魏春羽回?大业,还被?授了官,秦烛就闻声找来了。正巧碰上魏春羽托嫪春厌去查那“双玉”之事,便一同去了。

而今日便是秦烛收官回?来的日子,他原就先于嫪春厌来去,现下又巧遇魏春羽,便第一时?间回?报了给他听。

魏春羽被?他一问,思?索片刻道:“有关的,与我有关的。前日里,府中米食变得遭了,原是那厨娘买了穷苦人家的蔫菜糠米,想用银钱帮一把他们,又壮了胆子端给我吃,告知我外头?百姓艰辛,赌一把我会帮。我给救济堂捐了钱,心里想的却是,如?果我年少时?也?能被?施与一碗粥,是不是老头?就不会死......”

魏春羽飞快地眨了眨眼,艰难地微笑?道:“从前我以为,怜悯会让我长成正义的人。但我错了,不是怜悯,是恐惧。世道这样差,总有一天,会又轮到我的。”

魏春羽伸手凭空比划着,做出拉拽的动?作?,“我路过乞儿,她?扯住我的衣角,像狼咬住一块肉那样。她?那样用劲,但眼神却是惶恐甚至绝望的。她?说,求我救救她?的母亲,但她?母亲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就在她?身边,我脚边。”

“家中的男人都去参军了,或是累死在田地上。这样的人家有许多。”

“不是没有官员主张轻徭薄赋,但仗要打啊,运河要开,城池也?要修,不把这些做了,国都要没了,更谈何民生呢?”

他们的车轮滚在大夜城最繁华的街道,入耳的人声祥和。

车内一时?无声,二人默听半晌,秦烛道:“你瞧,仗打赢了,会好起来的。”

魏春羽气?息一抖,几乎称得上激愤:“自打仗的盘剥到种田的,没有钱就没有活的希望;自皇帝老儿一路下到奴隶,没有权就没有公道。这样的国家,还会好起来吗?”

“况且,秦叔这遭出去查到的,那些身居高位不倒的人,会因?为仗打完了就停止受贿卖官、酒囊饭袋的生活吗?”

秦烛猝然道:“那就变。”

魏春羽神色一顿,听得秦烛叹了声:“你不必唱戏试探我,我从你刚生下来就看?着你了,我们之间不必兜圈子。你要变,变制,变法,或者干脆造反重来,我都不会拦着你。”话止于此,秦烛终于撑起身,眼神犀利:“况且,你不是早就做了许多事了么?”

“秦叔啊......”魏春羽微蹙着眉头?,“说小些,我也?只是想借势为我的师父报仇啊,就像你当年想为郑濯春和江鹤报仇一样。”

秦烛倏地睁开眼,幸而马车一颠,外头?的人道了声“魏副将,聚福楼到了。”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校尉府乱中重逢(三) 聚……

被魏春羽捡回来的马夫, 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面颊红扑扑的,悄悄同魏春羽说:“刚刚二楼有个姑娘开了窗, 长得可真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郎府的小姐呢!”

魏春羽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阿星, 前几日你才夸那?糖铺姑娘是仙子似的模样, 还给人送了几回物什。是我记错了不成?”

阿星卖乖地笑了笑, 不期从风掀起的帘子里看到了车里的人,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副......副将, 那?里头有人!”

秦烛瞥了阿星一眼, 有些嫌弃似的。

阿星挨了一记眼刀, 委屈地缩了缩脖子:“我就说,这赶的车怎么重了不少,还以为是我中饭没吃饱......”

魏春羽忍俊不禁,伸手拍了拍阿星的肩背,却?听秦烛冷不丁开口道?:“忘了说,流星如今在暗阁做事?。他伶俐些。”

阿星听出言外之意,忐忑紧张地将眼睛朝魏春羽瞪成杏子,幸而?魏春羽只是愉快地笑道?:“阿星也很好?。流星在暗阁里这么些年, 也多?谢秦叔照拂了。时间不早了, 含玉先?上?去了。”

缀着长穗的帘子飘飘悠悠又落下, 秦烛将手盖在眼睛上?,外头的光悄悄探进来,覆在他瘦削的下颌, 那?声极轻的“好?大的胃口”也消散开了。

而?不明情况的濯濯自他衣襟伸出毛茸茸的脑袋,迟疑着纡尊降贵似的蹭了蹭秦烛的面颊......

聚福楼统共三层,过了饭点, 人并不多?,一楼散客零碎,还不如来回的伙计多?。上?了二楼,都是雅间,魏春羽被领着去了最里头那?间。

雅间门口斜斜歪着几支槐花,很长,像揽客人的长手臂。魏春羽不由多?看了两?眼。

他推门,抬眼,温和?问好?:“郎小姐,在下魏春羽,幸会。”

那?郎盛光就坐在窗边,慢半拍地应道?:“啊,也问你好?。”

这郎小姐,同魏春羽先?前想的很是不同。不是规矩谨慎的深闺少女?,也不是风风火火的将门虎女?,她身上?一股懒散气,但身上?还穿着打马球的服装,窄袖长衫、玉带红靴,叫人不由好?奇她策马时生动的模样。

郎盛光邀魏春羽上?座吃饭,炯炯目光落在吃食上?,蓦地生出无限热情来,她轻快地介绍着一道?道?招牌,显然?对吃食比人更上?心。而?她身后的婢女?,穿着规矩的襦裙,眼珠滴溜溜地将魏春羽与阿星都滚熟了,藏不住的好?奇。

魏春羽眼神专注,耐心聆听,夹了菜尝了,郎盛光便?要问上?一句:“是何味道??”

魏春羽垂眼思索片刻,道?:“这蟹粉狮子头,蟹粉口感明显,但味道?不重,不会腥气但也不出挑,吃起来像是炸酥了的肉丸子。”

郎盛光有些失望地“嗳”了声。

“小姐何不自己试试?”魏春羽作了个“请”的动作,那?婢女?便?麻利地布好?了菜。

郎盛光面露犹豫,还是尝了:“是挺酥的。”

魏春羽见她没有变回疲乏的模样,松了口气,话也不由多?了起来:“其实?肉圆最好?吃的做法是加荸荠,先?煎炸,再红烧闷煮,最是脆爽清新,一点儿不腻。”

郎盛光微微笑起来,谢他:“真希望以后还有和?魏副将吃饭的机会。”

“吃饭嘛,机会多?的是。”二人将桌上?菜都尝了遍,魏春羽才想起来“相看”一事?似的,提起话头问,“平时小姐爱打马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