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春羽惊讶转身,见那女子一半面容完好,而另一半尽是烈火焚烧后的疤痕,连同那一半的眼角与?嘴角都难以?牵动,只割裂而诡异地下垂着。

她竟也在此。

那女子见他神色不敬,也无怒意,只顾缓声续道:“皇帝说他是水匪杀的,杀他的人?立刻就都要改了名去,姓水名匪陛下您说,是也不是?”

裴怀玉道:“嫪春厌,你真是愈发大胆,同巫柳近日?的饭量一样?。”

嫪春厌被他威胁也不害怕:“那还要多?谢圣上闲来无事,连家师的饭量也记得了,叫我办事呀,不由更添几分心力。”

“少花言巧语,”裴怀玉哼了声,敦促道,“你最好祈祷那蛊往后一切妥当。”

魏春羽听得云里雾里,不由插话道:“又是什么蛊要妥当?”

嫪春厌的眼睛滴溜溜地黏在他身上转了一遭,方?才笑开了:“都要妥当,你身上的,我身上的......”

话意未尽,便被裴怀玉截断了,他抛下一句“你的话太多?了,还是同你的蛊去说吧”,便叫着魏春羽一同走了。

只还听背后那大胆的姑娘笑语:“小公子,日?后无聊,避着皇帝来找姊姊玩呀”

迷蒙的雨帘迟疑着落下,初时断断续续的,似缺珠少链的帘子,后来便下地密了、规整了。

人?一脚踏下,鞋袜尽湿。

在这?处幻境外,汤老爷还握着崔颂颂的手么?他倒下的身体?又有没有被裴怀玉接住?

一绺发丝被雨水润湿,又甩贴到?他嘴边,但魏春羽无心去勾开它,他又一次忧心起这?处幻象究竟是过去某一世的重现,还是他濒死时做的光怪陆离的梦。

一柄伞庇佑的阴影罩住了他。

属于步过许多?埋为秘辛的年岁的帝王的声音,幽幽缠绕在他耳边,如同窥探他心的盘踞毒蛇,阴冷黏湿的:“在想什么?”

“其实过来这?么多?天,我一直担心你不是你,你是镜妖的幻象,要趁我深信不疑张开血盆大口将我吃了。”魏春羽眨动沾了雨水沉重的眼睫,半真半假地答。

裴怀玉微怔,难得笑得真心实意:“含玉啊含玉,你把我的担忧说了出来,我就彻底放心了。”

那柄伞也随着笑声歪倒,魏春羽伸指一推,叫雨水打透自?己的衣衫,又伸手捧接了些雨水给身边人?看:“如若真相良善些,那你的世界就是一滴雨水,而我的过去在另一滴雨水里。我们都是真的,只是中间有一面镜子......”

镜中两滴水混杂,他们相遇。

裴怀玉未必懂了他在说什么,只是摇正了伞身,顺着他道:“那我就打破镜子把你拽出来。”

伞面上炸开弹珠似的声响,噼里啪啦,密集得恼人?。

魏春羽听见自?己干巴巴开口道:“即便你成功了,我们也不会是一模一样?的。”

驻足凝视他的青年微蹙眉毛,嘴角无奈地轻提起,挂起副朝向愚钝孩童的包容神情。

在被徐常青求见的禀报匆忙打断后,裴怀玉也只是由他杵在院内的雨瀑中,淡淡瞥他一眼,便撑伞走了。

魏春羽想,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所以?这?个裴怀玉才会这?样?自?信能留下他。

他能感?受到?裴怀玉按捺在平静下的恼火,只是那恼火被主人?觉得无甚意思,未等到?勃发便掐灭了。

他耳旁仿若幻听,一声裴怀玉的嗤笑淡淡散在淅沥声中。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菩提境隔世之面(三) 帝……

夏季炎热, 却不能将湿气蒸个干净,反倒交织在一道,闷得人汗出如油。

冕旒未卸的青年伫立在熟睡之人的床边, 他垂眼?看那?人微微濡湿的鬓发、毫无戒备地放松的吐息。

聒噪但显出几分疲乏敷衍的蝉鸣卷走他的一片神思?, 待他回神, 自己已悄悄弯了腰, 一只手弯作鹰爪虚虚掐在那?人脖子上。

他手下掌握着的一段, 是太?脆弱的一个生命。

可这对?于他来说,是个太?不必要的动作裴怀玉没有要杀他的打算, 即便有, 也不必用?这样难看的法子。

好眠人喷洒的气息烫着了他的手, 他正要收手间,却见那?睡熟的人紧了紧眉头,打了个喷嚏,生生将自己惊醒了。

裴怀玉顿住的手欲盖弥彰地想做点?什么,被那?人迷蒙混沌的眼?睛一望,竟稀里?糊涂地挑了挑那?白皙脖颈上穿着木戒的红绳。

“裴怀玉你,”魏春羽掐住他的手,急呼出声, 察觉失言声音一弱, “你在做什么?”

裴怀玉手上使了些劲, 一拉一拽,便将人同狗似的拉近了,见得那?人愠怒的神色, 他才松了些力道,同那?狼狈撑着上半身的人耳语道:“究竟是谁送给?你的东西??是那?个裴怀玉?”

魏春羽将红绳塞回里?衣,难得板起?面孔, 神色凉凉问他:“你大半夜跑来我这里?,掀我被子和衣服,就是为?了问这个?”

不等他回话,魏春羽又打心眼?儿里?奇怪地问道:“你这么在意我遇到过哪些人,哪些人又切切实实待我好过,又是做什么嫉妒么?还是真将我当做了你的物件?”

惨白的月光洒在裴怀玉的面孔上,他神色空茫了一刻,旋即反问他:“你呢,魏春羽。你问我过去的事,悄悄站在屏风后认人,就真的没有打着回去后无往不利的主意么?孤难道、难道不也是你要榨尽用?处的物件么?”

魏春羽望着眼?前年长自己近十岁的裴怀玉,微微泄出口气:“阿玉,我以为?我们不必说得这样难看的。”

裴怀玉面色苍白,破罐子破摔的爽快后,一丝悔意缠上他心口,他身体微晃,碰到那?床帐上的小铃铛,引得铃声脆脆响成一串,他前言不搭后语道:“孤从未想过杀你,就连常慧给?孤的易容药膏都未曾想动用?过。孤刚刚说的都是气话,孤不会把你当物件,走到这一步,只有你对?孤好了......你不愿意说的事我也不问了,你要问我的我一件件慢慢讲给?你听”

“孤等了你这样多年,孤......”裴怀玉轻轻闭了闭目,如同可怜的流浪犬朝旧主一般哀求道,“阿玉,你能不能、能不能,别再?质问我、离开我了?”

一只手迟疑地用?被角揩去他泪水,那?只手的主人待他泪水落得慢了些,才试探问他:“阿玉,你做什么偏要留下我?”

难得见到那?张从容冷淡的面孔这样失态,仿若一只害怕被他抛弃的小兽,又好似一副痴情人对?负心人的模样,叫魏春羽愕然过后,又滋生出些新奇的恶趣味来。

裴怀玉还微皱着眉:“不是你说过的么,在那?个山洞里?,你擦去我面上脏污,替我敷药,还同我说你会来找我、永远陪着我。含玉,只有我们才懂得彼此,知晓彼此每一场梦境、每一次眨眼?时飞过的思?绪,除了我们、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信、可爱。再?不会有别人......”

话至后半截,他面上浮现出如坠美梦的恍惚来。

魏春羽“唔”了声,本可以无情地打破他美梦,说一切都是他的幻想,而自己仅仅只是掏出了一方帕子。假使他真的经历了这些,那?么说这些话的人也不是自己,他等的也另有其人。

可那?张锋利的面庞,正因对?他的爱与依赖变得生动、执拗、软弱,此时又挨他挨得如此之近,近得他几乎能感受到面颊绒毛轻轻蹭过的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