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常慧踌躇着行了一礼,躬身不起道:“还请陛下务必斩草除根!”

“孤自?会安顿好他。”

“宫里不能再有一个仓允年了, 陛下!”

“先生, 孤说了......容孤些时日?。”

长廊迂曲, 光斑倚着风脚悠悠地晃。

飘满绿荷的小池听烦了叹息,忍无可忍地将水中人?影搅散了。

抬脚再朝前去,顺着送来阳光的方?向, 便能进到?欢喜宫去。

那宫殿原是先皇种?桃树的地儿,后来因太受宠妃喜爱,便改作一处小寝宫。虽占地不大, 但布局雅致,十?数棵桃树聚作一撮,沿一痕小径几身过去,便见一亭中茶几,其后才是宫殿。又离皇帝居所最近,常作新?宠妃嫔住处。

现下那里头确也住着个女子。

只是无人?知道那是谁,其内仆从也只呼声“姑娘”。

纵宫外猜想编排得天花乱坠,里头的女子也不被干扰丝毫。

她仰在春凳上,受日?光沐浴,化为周遭草木中平凡一株。

正值盛夏,白昼大热,糊了层汗液在她肌肤,叫她的心也难静。

在腰背几要躺僵时,她用气声托着“嗯”了声,单手支起身就要下来,却不巧撞见一道松柏似的身影。

迷瞪的大脑霎时清醒了几分,她睁圆了眼睛:“陛下?”

那不知看了她多?久的人?被她喊得一惊,旋即又淡淡应了声。

几个打扇的侍女早已行了礼,悄悄退下了。只女子半倚在春凳上,疑惑地望着君王。

那承受了外头万千流言的女子,身形修长结实,面孔素白而带恹恹之色,纵已身处宝殿,还编着适宜劳作的粗壮单条辫。与?那些装扮讲究的妃嫔截然不同。

她同眼前沉默得古怪的圣上大眼瞪小眼了一会,揣度着出了声:“松年的书还在屋里,不如允年去取?”

圣上似在神游,半晌才犹疑唤她:“仓......允年?”

“民女在。陛下,您今日?是怎么了?”

仓允年将眼前人?打量了番,发觉他眉眼明?朗许多?,又着一身嫩黄袍子,将整个人?都衬得年轻许多?,而那神色中的威严也被迷茫替代,几乎不像平日?里举棋若定的皇帝了。

“莫不是,喝多?了酒?”

圣上含糊“唔”了声:“只是在想,平日?里孤是否有冷落你。”

仓允年闻言轻蹙了眉头,奇怪道:“陛下何出此言?民女的命都是陛下救的,如今的居所与?衣食无一不是陛下的慈悲恩典,又谈何‘冷落’呢?”

热劲浑厚的风吹动青年的鬓发,他怔了怔,莫名道了句“那便很好”,旋即又问?:“松年又去哪了?”

这?么一问?,仓允年便彻底信了他喝糊涂了:“松年七年前便被水匪砍死了,陛下不正是那时救的我么?”她望着吃惊的青年,叹了一息,哄他似的道:“陛下当真醉了,平日?里我也不敢认下阿姊的名头,但现下却不得不借这?个名,叫陛下喝些醒酒汤再睡上一觉了。”

“阿姊知道,陛下没能救下松年,心中一直不安,但那从不是陛下的错要怪!要怪就怪那些歹人?!”她齿间蹦出几个坚决的字句,末了又只溢出一声轻得可怜的叹息。

“陛下同我去屋里,我给陛下接着念松年的书,好也不好?”

被牵住手时,青年面色挣扎了一瞬,随即又埋首露出副顺从姿态。

就在二人?要踏过门槛之时,一道喝声自?他们身后炸开“魏春羽!你要进去哪里?”

二人?惊得回了头,却见那真正的天子正抖手指着他们,面色惊恼。

在仓允年迷茫地看着两个陛下时,方?才面善的小陛下松了她的手,微微泄出一声叹息,挑衅似的朝对面的青年道发了问?:“怎么?不过同你的心上人?说了两句话,就这?样?着急?”

裴怀玉眼角抽了抽,还是忍不住轻声呵斥:“莫要胡诌!这是孤的阿姊。”

魏春羽用鹅黄的袖子扇了扇风,冷哼道:“我怎么不记得我还有个阿姊?”

仓允年好不容易确认了哪个是真正的陛下,还未问?出口,便见那天子将小青年拖扯走了。

裴怀玉疾步于道,手中力道不减,身后青年趔趄几次,不住怒骂。

前头人?听了,松了手转身问?他:“你做什么去欢喜宫?”

“我怎么不能去?你还真怕你心上人?看上我,不要你了?”

裴怀玉耐下性子同他解释:“她并非我心上人?,与?我情同姊弟。我只是见她孤苦伶仃,才收容了她。”

话音未落,五六个捧着物什的仆从便拐了弯朝他们这?处走来。

情急之下,裴怀玉拉着他躲到?一处宫门后,二人?偎身于那阴影中。

在那行脚步逼近时,魏春羽还不怕死地用气声道:“那样?多?比她惨的人?你怎么不收容?”

裴怀玉伸手就要捂他嘴,却被他劈掌格住,又被盯着眼睛逼问?道:“你怎么偏偏选了她?她住在欢喜宫,受尽恩泽,连我也不能看上一看,见了天子也不必行礼,这?样?的恩宠,你敢发誓你没有私心?”

一连串的话如炮弹似的射了出来,魏春羽吐了个干净,才后知后觉到?自?己的失态。

他从来是知道的,眼前的裴怀玉已经年近而立,心上有亲近的人?也实在是太平常不过的事,只是魏春羽不知道只是他没有切实走过那些岁月,于是总觉得这?些事是裴怀玉背着自?己做的,甚至都没有过问?自?己的意愿。

这?实在是有些无理取闹了,但他问?出了口,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裴怀玉被他逼得倏然轻笑:“我有,我怎么没有?我杀了她弟弟,既不想她知道,又不想自?己受良心鞭挞这?样?的私心,你说大不大?”

这?话如一记磬钟,将魏春羽敲蒙了,他耳边嗡鸣,不能也无心辨别那对仆从是否走远,只喃喃道:“可她分明?说,是水匪杀的......”

话音未落,斜后方?忽然传来一道慢悠悠的女声“皇帝想让她知道什么,她自?然就只能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