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小童往树上?系了绿丝绦,风起时相互掩映,深深浅浅。
“但往后,都好了。”
......
人生太短,是因?为将目光落到实?处的时候太短。那些钟鼓馔玉都是晃人眼?的东西,若在里头耗成白骨,即便旁人羡艳传颂千古,于自己也是枉活。
对魏春羽来说,他走?过了很长?很远的很不容易的路,才将前尘仇恨的那场雪下尽。如今踩在嘎吱雪地上?,只觉四?面?八方都是属于自己的好路。
他自觉已经没有什么要求,灵力逝去了在它化?为乌有的那个夜晚,裴怀玉敲开他的房门,找他深夜去爬树,最后去看一次月亮。
当他敲开魏春羽的房门时是这样说的:“修行?如乘东风的时代要一去不返了,灵力凋零,往后也看不到这么好的月光了。所以,你愿不愿意和我,再看一趟?”他朝面?前的爱人伸出干净的手掌,眼?里真诚动?人。
那个夜里,所有修真者都受了波及,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丧失了第?二条命。
魏春羽单手捂着胸口洇出的再也止不住的血迹,手肘撑在门框上?,缓声嗤他:“疯子。”但嘴角却如弦月滑动?,畅快地逐渐弯成笑的模样。
二人相视大?笑,叫魏春羽再也撑不住虚伪刻薄的表情:“但或许,发疯的是那些大?能。将身外之物看做自己本身,为延续灵力不择手段。”
在月亮落下去的时候,一个长?达千年的时代也落幕了,而他们二人却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那轮缓缓爬上?来的热烈的朝阳。就仿佛,这一刻,他们的心终于落定?,终于安稳实?在地看清了自己、彼此和周围的模样。
这实?在是很好的开始,如同当年在落拓山下“寄春酒家”,裴怀玉将要领魏春羽走?上?一条很长?的无人勘破尽头的直通如今的路去,的那一个栖在摇颤枝头的春日。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千秋同照镜中人(三) 剑……
江湖读起来就是“糨糊”, 有人仗剑朝圣、为“正义”二?字斩尽天下不平事,也有人浑水摸鱼、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白眉大侠的剑刃朝向很多人,离开后落红遍地;他的背影也护住许多人, 站得像一座光明的界碑。
他越来越常想起故人, 想起在汤磬舟晚年才以深宅怨鬼模样浮现的崔颂, 魏春羽一刀砍坏了金光阵的法符, 将她的孩子放出, 默许她再一次成为汤磬舟的噩梦。
被汤磬舟阻碍上承的为崔颂父亲翻案的证据,早已安然躺在天子眼前, 于?是被邪风冲得浅淡歪倒的青烟再度直上, 只是当初翘首以待的人已不再。
他在砍毁金光阵的当晚, “看”见了崔颂。
她受尽折磨,总又在最后的岁月想起酒肆阿婶酿酒的画面。在她鲜血淋漓不值钱的年岁,在她为爱恨恩仇歇斯底里?的时光里?,酒始终是平和?宁静的、清白无辜的。
她盯着看久了,眼前都出了重影,但仍舍不得眨眼她好像在看同?时空的另一个恬淡的自?己,自?己本该是的模样。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恍惚看到在死后的很多年, 自?己的坟墓被腐化, 只余下一滩看不出任何的酒液。清清白白来, 干干净净去,不要?抱憾死、不要?被挂念所累,恩怨皆尽, 已是她不贪心所求但永远无法得到的结局。
他也想起杜欢的两个哥哥,养他的杜居仲奉裴荣风之命去邻国东原游说,说到一半主?子被郎隽山斗倒了, 收到的最后一封旧样式的信,是新皇帝落笔的“赓续”二?字叫他做一样的事儿,只是换个主?子。
最终东原与大业合力攻打北秦,瓜分了阻碍了朝东贸易的顺天州即原来的康粮。
杜居仲还在东原吃庆功酒时,一抬眼,斟酒的仆从?变成了杜欢。他又惊又怕,责骂他胆大包天,然而又忍不住抱着他一通恸哭,在此之前,他们已分隔十一年。
这一世杜欢从?没有见过?他的亲哥哥,赵清晏。于?是也没有那间菩提境中有郑常慧所喜的盘龙棍的兵器铺。
因为赵清晏已在魏春羽二?十二?岁时那场大业与北秦的战事中丧命。
他是没能回巢的燕子,是被他老母取乳名为“太平”,然而死在太平前的家中最后一个男人。他同?他的父兄一样,成了又一道烙在老母心上、大业地上的疤。
还有很多故人自?天阁为皇帝效忠后,接连有三次大清洗,晴乐理所当然地也在其中,她没有践行在魏春羽幼时对他说的“永远相护”,也没能做成嫁给陈大人的美梦。
秦烛在雨夜替他付了一碗面前后消失无踪,后来天子的探子告诉他,秦烛买下了郑濯春最后居住的破院,为邻里?抄书写信,并不收钱。也曾在魏春羽生辰时,去他幼时所居买一提山楂糕。
魏春羽想:两间他买下的破房子里?,一定很臭,一个里?都是发霉的甜糕,另一个是个暮气沉沉的半死人。
但有时他也在梦见秦烛时倏然惊醒,想起他无端皱起的眉,那里?头究竟是自?己的纠结苦痛多、还是对他的杀意?更胜一筹?
可时间已经走得太远,于?是魏春羽心里?已不剩多少怨恨,也不愿理会它们,只想在梦里?按平他的眉头。然而他们之间横亘太多,终究不能光明正大地见一场了。
但另一方心知肚明的窥视,并不会少。总有些人像珍稀的线团,解不开、也舍不得。
魏春羽身上,有许多血肉是秦烛的。
他知道,秦烛的故人也知道。
在他将剑滚过?那人的脖颈时,那人的剑也正用透骨凉意?贯穿他的腹部?。
“你是他的学生?”
那人阖眼笑起来。他腹部?绞痛愈盛。
“最后还是输给他了。”
魏春羽的膝盖摔在地上,剑撑着他的身体,如同?他最后一根骨头。绵密的雨如针落下,扎得人身上无一处不疼。
他眼前一黑,却在扑倒前被人托住了。
雨一直下、一直下,但在那人出现后,再没有淋到魏春羽身上。
馥郁的药味聚在鼻尖,久久不去。
魏春羽在半个喷嚏中惊醒他周身松爽,躺在客栈里?,为他付钱的人已经离去。
他站在刮风的窗口,没有穿鞋,怔愣着朝下看,一条身影抬着伞,克制而执拗地仰着头,但那个角度应当是看不见自?己的。
只能看到垂下窗棂的袖绦。
雨链斜斜的,鞭笞到那人脸面身上,魏春羽终于?忍无可忍,戴上蓑帽冲过?去,一把揪住这人的领子
瞪眼问他:“跑什么?”
他额发散碎,每寸皮肤都透着冷气,鼻与唇都像玉上的凸脊与裂痕。
很漂亮,他是魏春羽的瓷器、洲君、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