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慎依旧是?沉着脸,也不?说话,瞧不?出?什?么别的情绪来,林容挥手:“下去吧!”
陈谨如蒙大赦:“谢娘娘恩典!”弯着腰退了?出?去。
林容坐在一旁,挽了?袖子,一面慢悠悠剥青皮咸鸭蛋,一面介绍着匣子里酱菜:“这是?秋日里我领着阿昭阿狸制的,瓜果也都是?自己种的,亲自选的种子,亲自浇水施肥,亲自采摘。第一坛子做得不?好,泛酸了?点,这是?第二批,多加了?点饴糖,前些日子刚开出?来,我吃着倒好,你尝尝看。”
陆慎坐在那?里,往嘴里送了?一筷子酱菜,面上露出?讶然之色,不?一会?儿,便只听得见用膳的咀嚼声了?。林容撑着下颌:“听伺候的人说,你这几天没怎么睡,也没怎么吃东西?,亲自审问,押回来的人,身边的大臣,都一一问了?一遍,还让大学士写自辩的折子。”说着摇头:“这样可不?行,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一面又说着家常:“前几日,南安太妃到园子里去了?,说来说去,转着弯说,太后从前还在的时候,替几个虞氏子弟指了?婚,如今过了?孝期,虞氏老太爷年事已高,又时常多病,想着叫子弟早日完婚,问问我的意思。虞氏的事情,我不?好答应,也不?能说不?行。总之,都得看你的意思。”
陆慎微微失望:“宫里的事,你做主就?行,不?必问我。”
林容轻轻喔了?一声,不?多会?儿,小黄门在门口禀告:“陛下,诸位大学士新写的辩状已经奉上来了?。”
陆慎闻言推开碗,站起来,林容随即站起来,替他?整理?衣裳,道:“不?要在盛怒之下杀人,盛怒之下杀人并不?会?解决问题,只会?制造更多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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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慎微微眯眼:“你看我现在像盛怒的样子吗?”
林容后退一步,果正色的打量起来:“还是?在生气?,不?过比之前好一点了?……”
话还没说完,叫陆慎拉在怀里:“外?头那?些人也配叫我生气??”
他?下巴上有新长出?来的青绿色胡茬,抵在林容额头,湿热的呼吸喷在额头上,叫她微微发痒,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站了?会?儿,忽听得陆慎在耳边郑重道:“你不?想见我,那?便不?见好了?,你觉得离我远一点舒服的话,那?我就?离得远远的就?好了?。住在宫里也好,住在园子里也好,甚至去江州,随便去哪里都好,随便你做什?么都好,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心里能觉得舒服些,那?便什?么都好的。”
他?知道林容这几年心有抑郁,不?得开怀,以至于精神不?济,时常多病,但他?只能暗自揣度是?因为?自己,至于别的其他?的,可能他?也许终其一生也并不?能明白其中?真正的缘故,就?算隐隐得到过那?么模棱两口的只言片语,也并不?能明白得了?,始终隔着一层淡淡的薄膜,而那?层薄膜也并不?是?什?么别的,是?数百年壁立的光阴。
林容未曾料到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默了?片刻,并没有反驳,脸上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好!”
陆慎拥着她,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隔壁内殿中?熟睡的阿狸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扶着帐子摇摇晃晃站在远处,瞧见这幅场景,惺忪的睡眼立刻睁圆了?:“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我也要听……”还未说完,便叫身后跟着的姐姐阿昭捂住嘴巴,领着后脖领,提溜走?了?。
陆慎黑了?脸,天生的冤家对头,越大越会?坏事!
议事完毕,已经是?深夜了?,诸位大人们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陆慎从前殿回来,隔得远远的竟然看见灯还亮着,问左右提灯的小黄门:“皇后还没睡吗?”
一个年纪小些的回道:“今儿娘娘兴致好,晨间用了?膳,在暖阁里教两位小殿下下棋呢,教了?大半日的功夫。现时两位小殿下正在对弈呢,听宫人说,娘娘添了?彩头,这一盘棋已下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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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棋?
喔,她的棋艺是?很?不?错的,从前她刚到宣州的时候,还偶尔见过她自弈,后来便很?少见了?。只是?阿狸这小子,他?能有这个定性学下棋?
陆慎推门进去,见这屋子幔帐换了?,被褥陈设也换了?,往日里昏黄的烛光平添了?三分居家的暖意,只并不?见林容的身影,阿昭阿狸姐弟两正盘腿坐在靠窗的暖炕,中?间隔着一盘残局,阿昭一面托着腮闭眼假寐,一面用棋子不?耐烦地敲着桌面,每敲一下桌面的烛花便跳动一下,似是?快睡着的呓语:“你还要想多久,赶快赶快?”
阿狸则双手垫着下巴,困得眼皮都几乎睁不?开,坐在那?里慢慢往旁边偏斜过去,口里却还道:“快了?,快了?,我再想一会?儿,马上就?能想出?来。”两个人瞧起来都是?困极了?的模样。
听见开门的响动声,两个人都是?一惊,双双转过头来,惊呼一声:“阿爹?”
陆慎板着脸坐到两人旁边的暖炕上,问:“这么晚还不?睡觉?乳嬷嬷怎么伺候的?”
他?一板着脸,宫人们自然惶恐地请罪,也并不?敢说什?么话来推脱。
陆慎、林容两个人虽将?近一年不?曾见面,但阿昭、阿狸两个人还是?常见的,在宫里自不?用说,三两日总要叫宫人领了?去宣政殿,即便后来到了?园子里,也是?每十日也要回宫去一次的,因此这两孩子见了?他?,总有点没大没小的意思,并不?怕他?板着张脸,阿昭还好些,只偏头好奇地打量,问道:“阿爹,宫人门说前殿走?水了?,你没烧着什?么吧?”
独阿狸鬼叫一声:“阿爹,她们说你胡子头发都叫烧掉了?,成了?个光头,叫陈瑾给你做帽子一样做了?个假头发呢?”说着又绕过棋盘扑到陆慎怀里,伸手去抚陆慎发髻上的紫金冠:“叫我看看是?真的假的?”
阿狸摸了?摸,立时丧气?起来,把怀里一只玉雕的蟋蟀递给姐姐:“你赢了?,是?真的头发嘞。”
陆慎脸色更加难看了?,这两个小混蛋等在这里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验证自己到底有没有被烧成个大光头,还为?此赌了?彩头,混账!
陆慎为?政事焦头烂额,本就?心情不?佳,沉着脸正欲教训,忽听得里间软红帘内一声轻笑:“好了?,胜负也分了?,回去睡吧!”
阿昭、阿狸还是?分得清父亲是?真生气?还是?吓唬人,此刻听见阿娘解围,立刻像泥鳅似地从暖炕上滑下来,恭恭敬敬行礼:“孩儿言行无状,请阿爹恕罪,现在立刻就?回去反省。”说罢便忙不?迭溜了?。
陆慎掀开帘子往里去,见林容一身宽松的藕荷色寝衣,似是?刚沐浴过,发梢上的水滴氤氲了?一小片,透着些青玉似的肌肤。
她坐在那?里,手上拿着一把洒金扇,轻轻展开,慢慢摇着,旁边小几上放着一身做了?一半的白细绫里衣,不?是?阿昭阿狸的身量,倒像是?给他?做的。
见他?进来,林容立刻站起来,替他?解了?外?面的大氅:“怎么说那?么久,听陈瑾说连午膳都没来得及用呢?怎么就?差那?么一会?儿用膳的功夫?”
江州的贵女,有一双烟笼水雾的眼睛,便是?带着三分抱怨,那?声音叫陆慎听来,似乎天地都寂静起来了?。
番外
雁山行宫里, 陆慎终是没有把这次江南科举案定为舞弊案,又新加设了?一场恩科,从六部到地?方上处置了?一大批涉事官员, 或充军或发配或抄家或弃之不用, 人虽杀了?一批,却?点到为止,没有大肆株连, 沸沸扬扬了?大半个月, 到了?腊月,这场风波才渐渐平息下来。
因为一连数日天大雪, 山路都叫积雪覆盖,雁山的雪景虽好,却出不得门也不得出去逛, 只得整日拘在屋子?里。阿昭还好些,自小便沉静耐得得住性子?,无论是看书练字都自得其乐。至于阿狸, 陆慎在时还好一些,规规矩矩陪在姐姐旁边,像模像样地?学着研磨写描红,陆慎倘或走开一会儿?,简直连半个时辰都坐不住,这里走一走, 那里逛一逛, 只大雪封山,即便是站在亭子里也只瞧得白茫茫一片, 没什么可瞧的,只得回?到姐姐身边。
这日, 陆慎终于得了?空闲,一家四口正用早膳,阿狸还是老样子?,叽叽喳喳地同姐姐说话,阿昭是陆慎教导大的,食不言寝不语,规矩礼仪都是挑不出错来的。爹爹姐姐都不搭理他?,饭桌上便只有林容偶尔地应上一两句。他?也不觉得扫兴:“娘,我听小豆子?说,雁山下城隍庙这十来日都在酬神,还有斋会呢,有数十种梅花和耍百戏的呢。娘亲,我们一起去瞧瞧吧?”
说得正高兴呢,转头瞧见阿爹警告的眼神,只得讪笑歪头装看不懂:“阿爹,你也要去么?”他?年纪小,才四岁上下,这一两年,陆慎政务比之前忙了两倍不止,林容又住在颐园里,管教得少,再者,她的观念不同,觉得在这是小孩子的天性,是无需太苛刻的。
这两日天气大好,风雪渐消,山路也好走了?许多?,林容在这种事上是极好说话的,点点头便要同意,谁知叫陆慎打断,问道:“昨日的大字写完了?没有,拿来我瞧瞧?”
阿狸知道这是不同意的意思了?,垂头丧气地?折身取了?昨日写的一叠大字,垂手立在那里,听父亲讲评了?一番,末了?便叫他?下去:“你转年就实岁四岁了?,一年大似一年,按制出?阁读书也是展眼的事了?,只惦记着玩,那是绝对不行的。”
阿狸恭恭敬敬地?回?:“是,爹爹!”他?怏怏地?回?去,坐到晌午,忽见大伴兴高采烈地?冲进来:“小殿下,快别不高兴了?,陛下答应了?,叫您跟公?主下山去逛酬神的庙会。”
阿狸立刻蹦起来:“好耶,我去找娘跟阿姐。”
大伴忙拉住:“宫里来了?女官,正跟娘娘商量近年过年各处的宫务呢,且不得空闲。陛下也在呢,叫殿下跟公?主早去早回?,只不许乱吃外头的东西。”
阿狸点点头,知道这是因为阿娘说情的缘故,也不敢再去父亲面前乱晃悠,万一再改了?主意,那就得不偿失了?,匆匆地?寻了?姐姐阿昭,阿昭是可去可不去的,阿狸求了?好一会儿?,这才各自换了?衣裳,做寻常人家装扮,下山逛庙会不提。
因着前几?日大雪天气颇冷,那净室内的地?龙年久失修,原先也不甚暖和,连着洗漱也只是简单略擦一擦罢了?,乘着这日天气暖和、冰消雪融,林容晌午时分叫人抬了?水在暖阁里沐浴,泡了?许久,披了?衣裳缓步出?来,正纳罕着没听见阿狸叽叽喳喳的声音,便见屋子?当中摆着一盆三色牡丹,牡丹四周摆着些素屏,那牡丹的枝叶影子?映在绢布素屏上,枝枝蔓蔓仿佛低垂的美人,有些奇怪:“这时节哪里来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