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禽不知从哪里来,还穿着绯色女官的官服,回?道:“是方才陛下命陈谨送来的,听他?说,是江淮一带暖房里种出?来的,好几?年了?,今年得了?这株花,说是天降祥瑞,才敢晋进宫里来。”
林容笑着摇头:“花是好花,辛辛苦苦养出?来,做什么非要安一个祥瑞的名头?”
翠禽道:“陛下对祥瑞这些一向不感兴趣的,往年间?白虎、白鹿都没说什么呢。只是今年陈谨他?们也跟着说什么,牡丹是国花,娘娘是国母,牡丹出?了?三色的祥瑞,自然利在娘娘。陛下听了?高兴,赏了?千金给进献的农户,上报的知县、知府统统都有嘉奖呢。”
说着,端了?热茶递到林容手里:“还说呢,为的是什么,您不知道?”
林容俯身,伸手去抚那三色牡丹的,转头问:“他?们爷三呢?今儿?天气暖和,赶紧把阿昭阿狸这两个小皮球拧过来好好洗一洗,待会儿?天阴了?,又冷了?。”
翠禽便回?:“半个时辰前,公?主跟小殿下就下山去了?。”
怎么又允出?去逛了??林容又细细问过,穿着什么衣裳,什么人跟着,什么时辰回?来,见安排妥当,便道:“好吧,左右无事,你也忙去吧,也不必叫人守在门?口挨冻。”
一时拿了?卷医册在那里细细瞧着,偶遇不明之处,摘抄圈点出?来,写了?信去问。不知何时,天色渐晦,忽下起大雨来,正要唤人,便见陆慎一身湿漉漉地?走进来。
林容枕着一只手躺在暖榻上,见陆慎行到榻前,身上湿漉漉的,半蹲在她跟前,去取她手里的卷册,问:“瞧什么书?”
他?半蹲在那里,不一会儿?竟沥出?一滩水来,林容皱着眉问:“怎么不打伞?”一面坐起来,去剥他?身上的湿衣裳,拿了?干棉布去擦他?头发?:“冬日里患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因才沐浴屋子?里的地?龙今日又格外暖和,林容只披了?一件褪红薄衫,她一坐起来,那薄衫便从肩头滑落,露出?里面鸦青色的抹胸来,她人瘦削了?许多?,越发?衬得胸前两团丰盈。
陆慎再忍耐不得,一只手忽地?探进去,不知握到哪里,听得妇人一声轻吟,床摇帐动,渐渐地?连轻吟声也无,只有急促的呼吸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上灯时分,这才叫了?水进去,亲自替她擦拭干净,这才睡下。
阿昭、阿狸从山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已经远远晚于陆慎给他?们两规定的时辰了?,两个人都有些忐忑,知道必定明日是免不了?一场罚的。
阿狸拍着胸脯跟姐姐保证:“爹爹最听娘的话了?,只要娘一说情,明天肯定不会罚我们的了?,我现在趁着阿爹不在,悄悄去求一求。”
阿昭越大便越爱洁,望着裙摆上的雪泥点子?直皱眉,只想着赶快去沐浴,拍拍弟弟的肩膀 :“好吧,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阿狸愁眉苦脸地?站了?一会儿?,趁着人不在,悄悄溜到内室去,刚抚开门?帘,便见阿爹一身素白里衣从里间?出?来,衣衫松松垮垮的,露出?里面精壮的胸膛,脸上的表情跟平日里决然不同,手上还端着一杯残茶。他?自记事起,阿娘阿爹便是分开住的,阿爹也是冷峻整肃的,从没见过这样的阿爹,一时楞在那里。
陆慎不妨阿狸这样溜进来,一时也愣住,皱着眉问:“才从山下回?来?”
阿狸吱吱呜呜,想了?想还是干脆认错为好,垂着头道:“孩儿?一时贪玩误了?时辰,请爹爹恕罪。”
这小子?一向最会做乖卖巧,又兼年纪小,众人没有不喜欢他?的,因此陆慎待他?就更为严厉,正要说他?,却?听见内间?林容的声音:“是阿昭阿狸回?来了?么?”
阿狸立刻应了?一声,乐颠颠地?跑进内间?去,趴在床沿上:“阿姐睡了?,也不陪我来,不讲义?气。”又细细地?跟林容说着庙会上的见闻,有各种人穿彩衣扮成各种神仙,还有大头的福娃娃踩着高跷走路,有演到半夜的社戏:“我们走的时候还在唱呢,只是我跟阿姐都听不懂……”
林容笑着听着,并不打断他?,偶尔回?应一两个字,说着说着,阿狸忽停住,伸出?小拳头,展开来掌心是一枚化?了?一半的饴糖,献宝似的:“阿娘,我给你带的糖,可好吃了?,你快尝尝。连阿姐都说好吃,她吃了?五块呢。”
那掌心的糖不知被攥了?多?久,已化?了?一大半,湿乎乎黏在手心,偏阿狸又一脸希冀地?望着林容:“阿娘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林容面露难色,忽见陆慎端着热茶进来,指了?指他?道:“给你爹爹吧,他?爱吃的。”
阿狸回?头见果?然是黑着脸的阿爹,嘟囔一声,规规矩矩站起来:“阿爹!”
陆慎冷哼一声,挥了?挥袖子?:“去睡吧。”并不同他?计较了?。
阿狸欢呼一声,像只快乐的小老鼠,蹦蹦跳跳出?了?殿门?。
林容接过陆慎手里的茶,道:“阿狸还小,这是小孩子?的天性,没必要太苛刻。再者,这种天真烂漫的时候,也就一二年罢了?。等他?再大一些,像阿昭一样出?阁读书,再想叫他?像现在这样,他?自己就头一个不乐意了?。还有阿昭,别叫师傅太拘着她,那些师傅讲的有些东西很是没道理,那些不是用来教导公?主,是教导将?来谁家的儿?媳妇的。这种道理是绝不能听的,譬如那个谢太傅,我觉得不能再让他?教阿昭的了?……”
陆慎坐在床沿上,静静听着并不反驳,脸上却?浮现出?怅惘的神情来,末了?道:“你这样数落我,倒像是在梦里。你去岁冬日里生病的时候,我常梦见你这样跟我说话。梦生得死,梦死得生,这不是个好兆头,我半夜来的时候总觉得后怕,赶忙披了?衣裳到青宁殿去,见殿内亮着灯,这才安心些。”
听了?这句话,林容不知怎的,忽哽住,一滴泪涌出?来,滴在陆慎手背上,她缓了?缓,才说得出?话来:“我……我只是有的时候想一个人呆着,我有的时候觉得有点难受……”
陆慎忙伸手去擦她的眼泪,不料那泪水却?越发?汹涌,叫他?从没有似的手足无措起来,忙道:“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容泪眼模糊,见他?十足慌张的样子?,忽又笑了?一声,轻轻抵在他?额间?:“我们都长命百岁!”
陆慎的心好似叫她抓在手里,一松一紧,又酸又胀,吻在发?鬓上:“好,我们都长命百岁。”
**
林容自以为话已经说通,只是等回?了?宫,陆慎却?并不往林容的青宁殿来,仍旧住在宣政殿里。
林容开始尚没察觉,只当他?政务繁忙,倒是阿狸一天一问:“阿爹呢?阿爹在哪儿??怎么又没看见阿爹呢?”
再不在意,林容也渐渐觉得不对劲起来,宣了?陆慎贴身的小黄门?来问。那小黄门?开始不肯说,支支吾吾的,叫林容吓唬了?几?句,便跪在那里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道长邵天师新晋了?一批丹药,陛下吃了?不太好。”
这群道士进宫,林容是知道的,说起来还是阿狸刚出?生时候的事,说是祈福做道场,后来又加上老姑奶奶去世,太后去世,再后来便是林容生病,宫里时不时便要祈福做道场,这群道士便一直留了?下来。
林容皱眉,问:“陛下什么时候开始服这些丹药的,我怎么不知道?”
小黄门?哆哆嗦嗦:“四年前就开始服用了?,去年停了?一年,这次回?来陛下又叫人送了?丹药过去,以前服用了?都好好的,这次却?全身起了?红点,陛下不许人告诉娘娘,前几?日宣了?太医去瞧了?,始终消不下去。”
林容越听下去,脸色越不好,问:“是什么样的丹药?”
这个小黄门?就真的不知道了?,愁眉苦脸地?摇头:“这些事都是陈谨那奴才贴身伺候的,奴婢就真的不知道了?。”
四年前开始服用,去年停了?一年,这次回?宫又开始服用了?,这药一直吃了?四年,她竟半点不知道?她心里浮出?一个不好的猜测,随即又摇头否决了?,上次在行宫里,那家伙并没有吃什么丹药。不是这个,那还能是什么?求长生?林容越想感觉越不好,这还了?得?
林容立刻命人摆驾,往陆慎起居的宣政殿去,到的时候,陆慎并不在,往御书房召见大臣。
林容吩咐那小黄门?:“去把药拿来我瞧瞧!”
宣政殿的总管大太监陈谨在里边,没看见林容,见着小黄门?进去,嘴巴里不干不净:“李赖子?,你招子?放亮点,这丹药也是你能碰的,我他?妈怕你是昏了?头了?,一天到晚粪坑里打转。”
小黄门?气得脸通红,手指着发?抖:“你闪一边去,主子?吩咐我进来取,有你说话的份儿??”
陈谨哼一声:“哪个主子??宫里两个主子?,陛下能吩咐你来?青宁殿的主子?恨不得出?家去,去年一整年都住在园子?里,连年都没回?来过,万事不管,岂会吩咐你?”
小黄门?皮笑肉不笑:“你这回?聪明,正是娘娘吩咐我来取的!”
陈瑾并不信,只到底出?来瞧了?一眼,见林容端坐在龙椅上,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只是想着林容向来脾气好,并不曾真的发?作过什么人,连杖责都没有过,挤出?笑来:“娘娘,您怎么来了??”这位主子?在他?的印象里,可是从不来宣政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