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时阑说:“多?谢钟先生。”这?时方才意识到, 刚才的亲吻和触碰, 还?是当着?钟凌和其他人的面。

任时阑扭过头, 挣脱了周群的手, 感觉到自己自诩城墙厚的脸皮正在散发热度。

但钟凌只是把伤处理好了, 便起?身,仿佛并不把两?个当着?他面亲昵的年轻人放在心?上?。

竺远山目睹着?这?一切,心?中自有盘算。周群收了个“假徒弟”的事,问舒早跟他说过,但周群这?样?珍重怜惜这?个相识不过数月的青年, 令他很难不去思?索背后缘由。

仔细看来,这?青年虽然?面目陌生, 但是神态气质, 却让竺远山感到似曾相识。

目光转回, 只见身边问舒还?傻乎乎的, 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往那两?人身上?瞥, 一副想要探其究竟又怕周群怪罪的样?子。

竺远山叹了口气, 拉起?旁边人的手臂:“方才你驱使灵鹤时,是不是被落石砸到了?”

问舒吓了一跳, 竺远山早已捋开他的袖口查看, 问舒一下子又讷讷的, 偏深的肤色掩盖了发红的面皮。

任时阑看到这?一幕,心?想他记得十多?年前这?师弟就暗恋人家吧,当年他还?带他半夜翻墙去告白来着?,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成?

看竺远山的样?子, 也不是对他无意啊,这?都能十八年不捅破窗户纸?

殊不知?这?头问舒对上?任时阑的目光,也在想,看你刚才那躲闪的模样?,有什么好遮掩的?师兄一路抱着?你回来,太白和峨嵋弟子们哪个不看得清清楚楚?

唉,真是迟钝啊。

两?个人同?时在心?里道。

只有钟凌对这?些小年轻的动静看在眼里又视若无睹,拂了拂衣角:“夜也深了,就请几位让我借宿一晚?”

竺远山和问舒正要相请,周群却已起?身道:“前辈请。”

楼里还?有空的预备好的房间,周群与钟凌走过长廊。

周群道:“今日,多?谢前辈对时阑的照顾。”

回来的路上?,任时阑已把在花海剑冢里发生的事大致同?他说了。

钟凌不答。房间门前,他回身看向周群。

那双清亮飞扬的丹凤眼,与当年他所见的几乎重合,只是男子的眼睛终究要锋利一些。他看见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的孩子很像你。他在心?里说。

这?边房间里,任时阑头枕双臂躺在床踏上?。周群走后,竺远山和问舒也都招呼一声离开了。

这?一天过得太曲折,因此当终于躺下时,既感到浓浓的疲惫,又因为?太多?的信息在脑中打转而无法入眠。

他避开周群单独出来寻找入梦之?法的计划,算是中道崩殂,而今天最后所见到,那藏在灯楼下的景象,那铜龟、水渠、蝴蝶。

从秦红棉的尸骨里飞出的蓝蝴蝶,在水渠里成百上?千地汇聚,来到铜龟所在的法阵,在龟腹里炼化……

像那样?的灯楼,盛京的每一座坊中都建起?了一座,如果每一座的灯楼下……

帘幕轻扬,任时阑回过神,下意识就要坐起?来:“你怎么……”

来人却先按住了他受伤的那条腿,然?后坐上?了床:“看着?你。”

任时阑挠挠头,周群却不给他废话的机会,托着?他的小腿,让他睡到床榻里侧。

任时阑不服地咕哝:“我又不是小孩……”

周群道:“你比长约还?要叫人不省心?。”

“……”任时阑语塞,但他的确心?虚理亏,只好乖乖躺着?,周群也在他身边躺下。

两?个人就这?样?肩并肩,手放在各自身侧,离彼此只有半寸距离。

这?么个大活人躺在旁边,气息匀长,任时阑更睡不着?了。

少许,周群道:“还?记得长约吗?”

任时阑道:“……嗯。如今也是大人了吧?”

缠着?他看画册、由他背着?一步步走上?净练峰的台阶的小孩,如今应当长成和他当年一样?的青年了。

周群道:“你……消失之?后,他是唯一一个问你去哪儿了的。”

任时阑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

战斗,流血,疼痛,他都可以当做这?是一场游戏,因为?最糟糕也不过是重头来过。

但是唯有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时刻,他会觉得真实得超过他曾经所在的那个现实。

任时阑感觉越来越模糊,所有的思绪在脑海里混成一团,难解难分。

一下一下,是拉长了的蝉的鸣叫,刺眼的阳光,汗水从额头上?滑落。

任时阑感觉到自己正骑着?自行车,穿过学校篮球场旁漫长的林荫道。

他把车停在教学楼旁边,拉起?篮筐的背包,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

教室在四楼,回字形的楼梯,任时阑转过一层,又一层。

前面转弯处有个人夹着?书本,从容地上?着?楼。任时阑心?想,这?是来上?课的?一点儿也不着?急?

他一步跨过三个台阶,从那人身边越了过去,带起?的风吹动了那人的衣角,也将那淡淡的气息送了过来。

任时阑已经跑到了更高的拐弯处,可是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也正抬起?头来看他,飞扬的凤眼,瞳孔像深潭在最深处泛起?一点亮光,英挺的鼻梁,嘴唇的线条像山峦一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