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爱两不疑篇完
番外:朝吟暮醉不经年、顾时安番外
我姓顾, 名时安,出身于金陵清流名门,是家中正脉唯一的嫡子, 自小金尊玉贵, 仆婢成群,有着一眼能望到头的富贵人生。
身边所有人都认为我命好, 能一辈子顺遂无忧。
在我九岁生辰那日, 母亲招了京中有名的术士来家中为我测算八字,那人算了许久,说:“郎君命中显贵,有宰辅之相,将来是要位极人臣的。”
母亲大喜,忙招呼侍女看赏。
可那术士脸上无半分欣喜, 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目光中满是怜悯, 甚至银锞子还未送到他的手里,他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母亲不解:“道长不是说这孩子命好吗?怎得还叹气?”
术士轻叹:“我几时说他命好了, 我只是说他有宰辅之相, 命中显贵, 难道显贵就是命好吗?他的亲缘姻缘皆薄,只怕要孤独终老。”
母亲当即变了脸色,大骂一通, 着人把术士撵了出去。
母亲出身名门,自小在金玉锦绣堆里长大, 骄纵讲究, 规矩极多, 平日里下人在她面前都得提着小心, 半句不吉利的话都不敢说,今日这术士算是捅了马蜂窝。
术士走后,她仍旧气不可耐,满屋子的仆婢哄劝了好久,脸色才稍稍缓和。
她们闹腾了许久,母亲才想起我来,弯身将在窗边玩木偶的我抱起来,摸着我的头,爱怜道:“我们家时安注定要尊荣富贵的,可别听那泼皮胡诌。”
那时我还年幼,根本不懂术士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有趣,方才还是奉为上宾的道长,转眼间就成了泼皮,母亲的性子可是越来越火爆了。
这不过是一段插曲,那日是上元节,父亲和叔父早早下朝,在家中设起家宴,宗族上下老少欢聚一堂。
虽说是家宴,但席间多了些我不认识的人,母亲悄悄对我说,那些都是巴结着父亲和叔父,想让他们办事的人。
母亲说这话时,神情诡秘中带着几分自豪,让我很看不懂。
若是再大一些,我就该明白,一个书香清流门第,终日里迎来送往,结党谋私,其实不是什么好事。可那时我太小,对于即将到来祸患浑然未觉,宴席散后,甚至还拿着旁人送给父亲的金豆子当弹珠儿打着玩,夜色阒黑,弹珠掉进坑洼里再也找不到,我丝毫不心疼,从袖中再摸出一颗继续玩。
那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十多年后,我真的如母亲所愿当了官,却过着捉襟见肘的日子,别说金豆子,就是银豆子一年到头也攒不下一颗。
这不过是段插曲,上元节过后,母亲挑了个黄道吉日,带我去清泉寺上香。
那时三王之乱刚刚平定,民生凋敝,百姓都可渴望能在乱世里得一线生机,寺庙香火鼎盛,车马如流。
若我在读几年书,知道些文词,就会说,王朝积弊日久,奸佞横行,朝政.腐透,许多有识之士无力回天,就自甘堕落,被浑浊洪流所淹没。
譬如我父亲和叔父。他们本是寒门仕子,一朝得势,却专事攀附权贵,毁坏寒门朝官的前途。
可是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无忧无虑地跪在母亲身边,向着庄严佛像叩拜。
膝下是蒲团,耳边是梵音,我呆了一会儿,便觉枯燥,趁母亲虔心礼佛,悄悄溜了出来。
刚走到寺庙庭院里,就见一辆华丽的四驾锦蓬马车停在那里,从马车上下来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夫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长得很漂亮,眼睛乌灵清澈,像一对葡萄珠儿。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不禁跟着那贵夫人走了一路,她们却不去佛堂,而是被一个僧人引着去了后院。
将要进厢房时,贵夫人才注意到我,她将怀中的小姑娘放下,过来摸我的头,笑问:“这是谁家的孩子?怎得大人也不管。”
僧人道:“可能是来上香的人领来的。”
夫人让僧人带我回去,母亲正在佛堂里四处寻我,见我安然归来,长舒了口气,又立即拉下脸来训斥我:“都跟你说了让你今日不要乱跑,怎么这么不听话。”
我一声不吭,任由她骂了几句,她的气才消,拉着我到僧人前,要我抽一支签。
滚圆的签筒里冒出几根红签,我摇晃了几下,掉出来一根。
母亲弯腰捡起,将它交给僧人,僧人只低头看了一眼,立即蹙眉,他默了一阵儿,问:“夫人想问什么?”
“仕途,这孩子的仕途,他将来能不能做官?能做多大的官?”
母亲还真是执着。
僧人看向我,苍老的脸上浮着一种古怪的神情,目光里含着一丝丝怜悯,像极了那个被母亲赶出去的术士。
他道:“能,他能做很大的官。”
母亲高兴极了,当即许诺供奉的银两和海灯。
她心诚而来,意满而去,连步伐都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将要迈出佛堂时,我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僧人仍旧盯着我看,老迈的脸上满是沧桑,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悯。
倒让我想起了那个被母亲赶出门的术士。
走到寺庙的庭院里,我又见到了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她像是和我一样,耐不住佛堂里的单调沉闷,偷跑出来,捏着裙摆顺游廊蹦蹦跳跳,像只花蝴蝶似的,只是不时要回头望一眼。
我这才注意到,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身男孩儿,比我们大几岁,有些清瘦,面无表情。
小姑娘停下步子,回头道:“辰景哥哥,你走快些,我带你去吃庙里的斋菜。”
嗞嗞嗞,小姑娘家家,真贪吃。
我暗自腹诽,却舍不得把目光移开,因为她实在太漂亮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一双那么美那么明亮的眼睛。
可是她的那个什么景哥哥却很不识趣,远远站着,木然道:“我不吃。”
小姑娘立即鼓起腮,看上去是生气了,双手掐腰,“你为什么不吃?许夫人说你从昨天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了,你必须吃。”
男孩儿淡淡道:“我不想吃。”
“胡说!你分明是因为姑父骂了你,在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