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为前世是因为玉徽念着姜墨辞,才和曹昀过不下去,最终和离。
但其实也有可能是两人先过不下去了,和离之后,玉徽不甘心才想回过头去找姜墨辞。
至于这份不甘心里,有几分对姜墨辞的爱而不得,又有几分对曹昀的爱之深责之切,那就不得而知了。
情之一字,本就纷纭复杂,连他自己都用了十几年才彻悟,旁人的感情,就算是自己的亲妹妹,又哪是那么容易就能理顺的。
罢了,随他们去吧。
到六月底,姜姮的肚子已渐渐显怀,郎中日日来看,说胎儿甚是康健,足月生产应不是问题。
深夜,月明星稀,鸟雀嘤啾,层层纱帐垂下,梁潇正抱着姜姮熟睡,姬无剑忽地神色慌张闯进来,站在纱帐外唤郎君。
梁潇本就眠浅,立即醒来,小心翼翼将怀中的姜姮搁回榻上,起身出来。
姬无剑小声说:“靖穆王府传来消息,说殿下薨逝了。”
梁潇有瞬间的愣怔,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
按照前世的轨迹,若没有药物的干预,他那父王也确实这个时候就该不行了。
梁潇心底五味陈杂,松了口气,冷漠,还有丝难以言说的怅然。
他站在绣帷前默了许久,又回身看了看睡在榻上的姜姮,冲姬无剑道:“有王妃和辰羡在,这些事情轮不到我操心,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姮姮好容易睡着,不要把她吵醒。”
姬无剑会意,躬身退了下去。
正是月贯中天、阒黑悄寂的深夜,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像无数个最寻常的夜晚一般,平静,安宁。
梁潇在绣帷前站了一会儿,返身回去。
他重把姜姮拢进怀里,听到怀中传来细弱的声响,她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梁潇握紧她的手,道:“没什么。”
姜姮一直睡到辰时才醒,醒来才知靖穆王薨逝了。
梁潇让虞清去给他告了几天丧假,命人准备他和姜姮孝服,一切皆妥,才进来与姜姮道:“你先用早膳,等用完了,咱们等回一趟王府。”
姜姮点头应下,反过来盯着梁潇喝了小半碗粥。
这一路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姜姮托腮紧凝着梁潇,快到王府时,才伸出手握住他的。
梁潇抬眸看她,轻挑了挑唇角:“我没事,也没什么可伤心的。”
这一年当中,朝堂风云翻涌,几番颠覆,靖穆王府的权势地位大不如前,自然也再没有往日的风光拥簇,丧幡挂起来,也乏人问津。
按照惯例,要停棺椁七日,才能出殡。
梁潇和姜姮进堂屋时,正遇上宣思茂和宣叡在,姜王妃当着朝中大员和准女婿的面儿,倒是端着架子,没怎么给他们脸色瞧。
寒暄客气了几句,宣家叔侄起身告辞,宣思茂让宣叡先走,单独把梁潇叫了出去。
宣思茂官拜崇文苑大学士,在梁潇刚入仕途时对他多有提携,两人亦师亦友,有些话外人说不得,他们之间却说得。
宣思茂道:“你这些日子倒是左右逢源,我本以为你与崔皇后走得近,如今怎么看着,跟冯美人也关系匪浅,她刚得了八皇子,又圣宠正隆,你可像墙头上的草,风往哪儿刮,就往哪儿摆。”
若不是自己父亲刚死,得端着一副肃穆哀伤的模样以免被人寻去把柄,梁潇差点笑出来:“先生说话还是这么直白。”
宣思茂神色凝重:“我不过给你提个醒,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沉浮荣衰莫测,你若想守得长久,就得脚踏实地,这般左摇右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人家现在用得着你,自然百般拉拢,等将来分出胜负,哪一方瞧着你不膈应?”
这是肺腑之言了,梁潇收起戏谑,添了几分真诚恭敬。
“先生放心,辰景并不想归顺于他们中的任何一方,亦无心于争权,我只是……”
“只是什么?”
梁潇倾身靠向宣思茂,压低声音道:“王瑾根本斗不过崔皇后,若是一日,王氏落败,崔氏岂不是独步朝堂再无敌手?到那时,她养在膝下的四皇子若是登基,母强君弱,绝非大燕之福。”
宣思茂被他大逆不道的发言惊呆了,半晌才低叱:“你放肆!官家春秋鼎盛,你竟说出这般犯上之言。”
梁潇笑道:“我自然希望官家福寿无边,可这天下的君王,哪个做到福寿无边了?迟早都会发生的事情,早做打算又何妨?先生是两朝元老,什么场面没见过,何必这般自欺欺人。”
有侍女穿过游廊往厅堂里奉茶,宣思茂一直等着她们走到,才拉着梁潇道:“可既然王瑾不是崔氏的对手,那冯美人又怎么可能是?”
“冯美人手里有八皇子,只要官家下诏立他为储,这场仗,冯美人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宣思茂拧眉:“区区宫婢之子,要议储谈何容易?”
梁潇摊手:“那就是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的事了,我是宗亲,得避嫌,不便插手储位册立。”
宣思茂打量了他一番,瞧他这模样不像是要趁势而起大战一场,倒好像是要急流勇退了。
他正想细问,内宫颁旨慰问的内侍来了,宣思茂不便久留,只得揣着满腹疑惑离去。
按照规矩,丧事应当由辰羡主持,梁潇乐得清静,在王府里敷衍了几日,便领着姜姮打道回府。
没过几日,宣思茂便找上了门。
一为那日未说完的话,二为一桩私事。
宣思茂与姜照有些交情,也算姜姮的长辈,两人谈话时没有避着姜姮。
他道:“去年大考时,有个举人颇为出挑,我看过他的文章,年纪轻轻文思敏捷,引经论典,是个好苗子。只可惜,是犯官之后。”
梁潇脸色有些微妙,不接他的话,歪头看向姜姮,“姮姮,你累了得话去歇息吧。”
姜姮眼睛莹亮,正颇有兴致:“我不累,我想听宣伯伯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