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1 / 1)

我张了张口,正欲说话,腹中却突如其来一阵绞痛难忍,我先前还以为是梨子性属寒凉,这么囫囵下去给吃坏了肚子,正呲牙咧嘴地捂着肚子想跑路茅房时,却隐隐感觉到几分古怪之处。

疼痛的来源似乎是……小腹。

难不成又是那恼人的玩意儿?我心内霎时警铃大作,已隐隐猜测到了估计又是体内的“蛊毒”发作了,欲起身火速遁逃。然而刚付诸了第一个动作时,脚却是很不合拍地软了一下,一时踩不稳狭窄的屋脊,差些又要摔下去,幸而我及时稳住了另一只脚,可一时半会儿还是定不住身形,只张着双臂强自平衡着,身子如同在风中摇曳的芦苇杆儿一般晃晃荡荡,将跌未跌,很是折磨人心神。

我在心里重重地哀叹了一声自己的糟糕运气,还未来得及向小黑投去求助的眼神,肩上已然觉着一紧,被腾空而起的一人轻而易举地带入怀里,不消想便知晓是永远巧合得无可救药的小黑。

我被他带入半空中,脚下俨然是一片空空荡荡的虚空,并无脚踏实地之感,然而后脑勺抵着的那片温热,却已然是埋藏在心里头最稳妥的地方。

只是明明是这般喜闻乐见的事儿,我心里却没由来的难过起来,仿佛是在享用一顿丰盛的断头饭一般,一边还伴随着面目凶神恶煞的刽子手哼哧哼哧的磨刀声,咽下去的每一口珍馐美食,都代表着死期将近。

待落地之后,我从他的怀抱中挣开来,反身看着他,愣了一霎,扁了扁嘴,嚎啕大哭。

这并不是第一次在小黑面前哭过,不过可能是小黑他还从未见过有哪个姑娘,敢牺牲自己并不算美貌的面相,采用如此惨绝人寰天怒人怨的哭法,一时间似乎也慌了神,四处在身上寻起来。

他的帕子方才递与我用来擦拭梨汁了,此时自然寻觅未果,只听闻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边轻缓地摸着我的头发,一边伸出了袖子来。

我一边哭,一边还不忘抬眼疑惑地看他,肩膀一抽一抽的模样想来在他的眼中,一定很滑稽。

然而小黑却没有笑,只不由分说地擦了擦我脸上已糊成了一片的眼泪鼻涕,霎时墨色的袖子上就蹭下了一滩深沉的水色,连我看着都觉得尴尬,然而他却没有说话,只待我喘足气后,才低语问道,“怎么了?”

听到问话,我又是一阵很没骨气的眼泪哗哗,只一手胡乱地抹着眼泪,吸了吸通红的鼻子,上接不接下气地抽抽噎噎哭诉道,“我……我身上的蛊、蛊毒发作了……疼……流、流了好多血、血……就、就要死了……我不、不想死……”

“流血?”他一愣,“哪里流血?”

这怎么能说的出口?我噤了声,只泪眼朦胧地低着头,不回答。

抬眼时瞧见他的目光似乎稍稍往下游移了一些,而后便很是不自然地撇开了眼去,只毫不嫌弃地牵过我刚擦完眼泪而湿漉漉的手,“走,我带你去找眉娘。”

此时我的情绪已然稳定了大半,只是暂时还是缓不过气来,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找……找眉娘干什、什么?”

他依旧是刻意撇着头,虚无缥缈地望着别处,再不把眼神飘过来半分,听我问话,只沉默了一会,目光很是可疑地闪烁不定,似乎是在斟酌说辞,“你……大概是来了葵水。”

“葵水,葵水是什么?”我心里正痛不欲生地揣着满满一腔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哀愁,听到此话,一片愁云惨雾间又是一阵疑惑。难不成又是一种新的毒?

他却便是紧紧地闭了张唇色淡薄的嘴巴,任凭我之后怎么追问,也不再开口了,权当作视而不见我一般,只木着张好看的脸领我往眉娘房里走去。然而虽然他眉目冷峻,脚步却放得缓慢,似乎刻意的照顾,牵着我的动作也极轻,修长的指节骨微微突出,虽然握久了会隐隐觉着硌得有些疼,却仍是藏着满心欢喜。

到了眉娘的房前,只见他仅轻叩了几声门,房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难得眉娘今日并未出门,也未曾昏睡过去,衣衫齐整,从门外看去,里间的烛火还燃得亮堂,似乎又是一夜未眠。大抵……又是在思念那个久久未曾转世归来的大将军了罢?

眉娘描画得精致而厚重的妆面上一派波澜不惊,见到我们两个杵在门外头,只淡淡地抬眼询问道,“何事?”

我尚不明状况,只见得小黑上前一步,面目平静地与眉娘耳语了几句,期间还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我正想问问是什么棘手的事引得小黑也如此为难,下一瞬却只见得眉娘倏地抿嘴一笑,略微带着揶揄之意的一声窃语轻飘飘地传入我的耳里,“算算倒也该到时候了。”

即使知道了她的真实年岁,却还是不得不承认她依旧是祸国殃民的美人一个。但见着如此艳丽的笑容,也是这些天来,眉娘身体每况愈下后为数不多的一次。

我缩着脖子,蹲在一边百无聊赖地察言观色,心里早已拐过了几个弯弯绕想来,应该不会是坏事。

待他们两个终于商量完后,眉娘端了端仪容,抬手唤我,一双手的五指上那凤仙花浸染的霞色蔻丹晃得我一阵晕头转向,只听闻她口中的话尚掩不住笑意,“阿若,随我进来。”

先是小黑行色匆匆,而后又是眉娘话语可疑,他们两个究竟是在打什么哑谜?我一头雾水,心里只思量着眉娘和小黑两个是定不会害我的,便听话起了身,乖乖地随她进房里去了。

约莫一炷香后,我换了一身新衣裤,拉开门喜气洋洋地蹦了出来,一边自我选择封存之前哇哇大哭暗自神伤等一系列丢人的反应,冲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小黑!原来我不是蛊毒发作!”

“自然不是,”他从侧身靠着的墙上直起身子来,常年眸色冰凉的眼底快速地划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又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敛眉问道,“眉娘她……都与你交待清楚了罢?”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如数家珍,“眉娘还说,来……呃,之后便是大姑娘了,不能再是个小孩子模样了,也不能再意气用事,行为举止都要向大人看齐,可我想了想,我还是喜欢吃冰糖葫芦糖人儿云片儿糕,便是不知晓‘大姑娘’是不是能吃这些的。”

小黑失笑,不置可否,又随口问我,“那眉娘还与你说些甚么了?”

“啊,”我歪头想了想,而后郑重其事地应声道,“对了,眉娘还说了,我年岁满了,可以与喜欢的人生小娃娃了。”

“……”

第十六章 幌子

日子一天天地如白驹过隙,似乎并无甚么变化,只知晓邱五晏每晚喝的酒越来越多,夜来迟归,而后便是沉浸在熏得铺天盖地的鸡舌香中醉生梦死,以几壶上等佳酿,换得一夜烂醉不醒,第二天照常早起笑靥如花地待人处事,然而面上绽开的那抹常年春暖花开的笑容,也越来越不及眼底。

我与小黑自那天之后,就再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便是对话也仅是寥寥数语,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死期将近一般。虽然同在一个客栈里头,但因为他总是戳在门外头,实在也碰不到几回面儿,每每都是擦肩而过。

我总疑心是因为我那日太过不矜持,一时把他给吓着了,然而那厮却又不像如此胆儿小的人,只能稍稍敛了性子,转而揣着满腔子的怨念度日。

虞香草已然大半月未出门,安分异常,我几次偶然瞥见她时只隐隐觉得蹊跷。她身段本便比常人要来的娇小一些,也不过是这么些日子,见她的身形愈发纤薄孱弱,更如同弱柳一般。

而我手腕上的并蒂蛊莲随着日子的推移,色泽愈发秾丽起来,层层锥形的血色花瓣肆意地在淡青色的脉络间铺展开,眼看着已隐隐有了燎原之势,似乎一夜之间便要开到荼蘼。

花开盛极之日,便是身死之时。

正出神地望着腕上的血莲发呆,耳畔依稀听得似有人唤我,我匆忙折下翻起的袖口,又不放心地往下捋了捋,这才回身望去,却是一位灵栖里头的常客在絮语抱怨,“这些天儿里的爆肚儿怎就失了原先的味道?莫不是食材用得不新鲜了?”

邱五晏近日这般状态,如何还能做的好事?我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见那位客人还在抱怨,忙抽出神来,放下手中有一搭没一搭甩着的抹布,心思活络地堆上一脸奉承的笑道,“哪儿能呀,您可是一等一的行家,且又是这灵栖里头常来常往的,这么做不是砸了我们灵栖的招牌么?退一万步说,便真是有不新鲜的食材,就是猪油蒙了心儿也不敢往您碗里头送啊,您说是不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客人听得此话,便也摇摇头,不再计较,只唤我去烫二两花雕来,且当作是盖盖爆肚儿残缺的味道。

幸而没有遇到胡搅蛮缠的,我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笑意晏晏地依言去了。

邱五晏没有在后厨里,不知道又到了哪儿去,我索性也不管,只将锅子架在火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里头的热水翻滚着,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一边拎着酒壶子,在里头过了过,耐心地等酒温热。

忽然听到身后似乎有别样的细碎响动,我不禁回首望去,却是虞香草。

手上拎着的酒壶砰然掉到正烧着热水的锅里头,溅起一阵尚冒着白气儿的细碎水花,一时间打湿了半边裤腿儿,我却半分也感觉不出烫来。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虞香草如此精心地装扮自己,一改往日里素净甚至有些老气的形象,身上穿了一袭耦合色缠枝纹的粉缎面儿织锦裙,细香滚边的裙摆在地上迤逦而开,又胭脂水粉细细匀了面,朱唇一点,额上描了淡金色的木犀花钿,流光溢彩。脸若春日芙蓉花,身似隋唐堤边柳。待她走近时,还能隐隐约约闻到自她身上传来的幽微女儿香,混合着常年熏着的鸡舌香的气息,尤为好闻。

墨色的发丝被一支凤穿牡丹的金步摇细心地盘了起来,前几日晚被小黑的刀削去的半边发丝也被一缕一缕地用琳琅满目的细巧素银钗环一一别上,一丝不乱。玲珑耳上的一只红玉髓坠子随着她头部轻微的动作而摇摇晃晃,在白皙的脖颈上尤为明显,仿佛掠过一道朱红的流光。整个人都像是从壁上挂着画儿里头走出来的一般。

她瞥眼瞧见我,幽黑的眸色微动,却没有说别的,稍显稚气的面上忽的绽开一抹孩子气的笑容,只翩跹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儿,笑语吟吟地问我道,“杜姑娘,好看吗?”

一时摸不准她问这话到底是处于什么样的目的,我微微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从鼻子里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