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1)

“在下再怎么样,好歹也是个算命先生,呃,虽然卦算不准,但总不至于连眼前的是人是妖都看不明白。”他闲闲地拈了粒花生米到口中,沉吟了一会,“若丫头,我与那小和尚不熟,有些事我去说不太方便,你去替我向那小和尚带句准话,近日最好看着些那只小花妖,不要惹出什么事端来才好。”

我转念间已是知晓了他话里的意思,隐隐有些不快,出言辩驳道,“桑枝她从未害过人性命。”

清风并不恼我的反驳,只清清淡淡地说了一句,“人急红眼起来也是会干出些丧心病狂的事儿,妖也同样,而妖有比人更大的能力,所以更加可怕,前头的那两件血案你也亲眼目睹了,我说的这话并非是针对谁,听明白了吗,若丫头?”

他这话说得并无错漏,合情在理,原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鉴于这厮难得正经,我心悦诚服地垂下眼来,“是,方才是我激动了,我会找时间与焕月师父说的。”

“无妨,知错就改就是好丫头,”聊了会天后,清风的心情似乎好了些,不复刚进来时那般怨气冲天,一边呷了口酒,又抛给我粒花生米,笑道,“嗨,若丫头,接着,赏你的。”

这么些年来早已见识过,清风这厮见风起浪的技艺实在太过高超,若是再给好脸色看指不定就得上房揭瓦了,我翻了个白眼,当即决定不予理会,他闹腾了半会也觉得没意思,便转了话风问道,“你与那跑堂的怎样了?”

这俨然是个更绝望的话题……我想了想,最后沉痛地以四个字形容,“心无杂念。”

清风便是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一手拎着酒坛子,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没头没脑地拖长声调道了一句以前常说的话,“世事无常,今朝有酒且今朝醉罢!”便留下几枚铜板付作酒钱离去了。

以前听他这句话只是笑谈,然而如今听去竟觉得意外的意味深长起来,我回过身去,看着他大摇大摆的背影,心思杂乱。

第三十一章 血案迭生

日子只安稳了不到三日,朝花镇里头便又出了一桩惨案。

这次的死者是风月楼里的一个小倌,名唤蔻官,不过十八九岁,虽并不算风月楼里的头牌,但却也生着一副如玉如花貌,不仅身段窈窕,还有一副如百灵鸟般婉转的好嗓子,又是极活泼的性子,每逢初一十五时便专在风月楼里头咿咿呀呀地唱昆曲,倒也唱出了些小名声。

我对那蔻官隐隐有些印象,眉娘以前带回来“留宿”一晚的男宠里头似乎便有个他,也只一面之缘,模样早已记得模糊不清了,唯一有印象的场景是他被眉娘带来灵栖那日,我去眉娘房中为他奉上一盏茶,蔻官那时正坐在铜镜前兀自照着,嘴里低低地哼着甚么“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见我推门进来,便仰起头对我笑,露出了两个出奇尖的小虎牙,接过茶盏来时还欢欢喜喜地道了一句,“谢谢阿若姑娘。”再没有了进门时的半分媚态,而是十足的一个青涩少年模样。

而现如今,那个昔日的美男子已然赤身裸体地以一个扭曲屈辱的姿势躺在风月楼的后门前,通身干枯如柴,四肢萎缩,诡异地弯折着,眼珠暴突,而喉咙则几乎完全被切断,似乎是被生生套去的一般。后来为了不有碍观瞻影响生意,才才又在尸体其上蒙上了一层惨白惨白的麻布,然而凸出的诡异形状看起来却还是无比渗人的,宛如欲盖弥彰。

玉儿似乎在风月楼里头跟这蔻官的关系十分要好,在大庭广众之下一点也不避讳地直直跪在那具白布蒙了的尸体边上,以手掩面哭得死去活来,让清风着急地前去好一通劝才凄凄切切地勉强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香帕来抽抽噎噎地擦了泪去,这才作罢。

因为蔻官的身家并不算清白,以往的那些捧他宠他的恩客们也怕惹了晦气,镇上没有人像对待吴老伯一般为蔻官出钱置办棺椁,往常小倌或是勾栏女死了都是草席一卷埋到深山里头去便罢了,而这次老鸨的想法自然也不例外,她见过的风浪多了,这次蔻官的死状虽然出乎意料了些,但也总不过都是个死,下场自然都该是一样的。

而玉儿虽在风月楼里头尚有几分薄面,但却也如何都求不得那爱财的老鸨回心转意,因为从没有为自己赎身的念头,故她平时花钱大大咧咧,一直活得今朝有酒今朝醉,手头上并无余钱,这次便是想帮蔻官入土为安也有心无力。蔻官为人们唱了一辈子的戏,死后却也让人们演尽了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一出戏。

正当我们都以为这回蔻官大抵真的得草席裹尸凄惨入土时,整日不知道提溜着酒壶子游荡去哪里的眉娘这时候竟恰巧回了门来,听说了蔻官的事后沉默了一会,大抵是念及了那一夜的露水情缘,便自己掏了私房钱,唤来镇上的工匠割了块上好的杨木板子,加急钉了口还算体面的棺材给风月楼里头送去,倒也算是了结了一桩棘手的难事。

也因这一茬儿,玉儿对眉娘称得上是千恩万谢,还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以后灵栖里头若有任何变故,她定会尽其所能去帮衬些,另外托我捎了两盒听说是上好的胭脂水粉给眉娘,只说是一些心意。

眉娘这次回来后并没有马上走,大抵是也听说了近日的祸乱横生,似乎有暂时安稳几日的想法。

我携着玉儿给的胭脂盒去房里找眉娘时,她正在里头对着铜镜拈着一枝黛笔细细描眉,虽有蔻官的丧事在,但她的身上却依旧是一袭凛冽明艳的红色,顺直的鸦色长发此时并未盘起,自线条优美的脖颈后背上如墨色瀑布一般挥挥洒洒地倾泻而下,仅单单瞧一个背影,便忍不住能让人想到暗夜里的妖精。

我定了定心神,挪步走过去,将袖笼中的胭脂水粉搁在她的右手边上,“眉娘,这是那个风月楼里的玉儿……哦也就是那蔻官的朋友唤我带来给您的,说是为了感谢您这回能帮助蔻官体面地入土为安。”

眉娘微微撇过头来瞧了一眼,微微弯起红艳艳的唇笑起来,“哦,这样。”又顺手把梳妆台上的梨花木梳篦递给我,“阿若,帮我梳个头吧。”

“啊,是。”我顺从地接过篦子将她的额发梳至脑后,又沾了几下桂花头油,捋平细碎的发丝,“眉娘您要梳个什么发式?惊鹄髻?或是现下正流行的牡丹头?”

她勾勒完最后一笔,放下黛笔来打量了一番,只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鸾髻就好。”

“哦。”我应了一声,一边反绾起手中的一把滑溜溜的长发,顺长的发丝如顽皮的鱼儿一般,险些要抓不住,又正巧瞄见铜镜倒映出她刚描画完毕的两弯黛眉,终于忍不住疑问道,“眉娘,为什么您总是喜欢画远山呢?像您这样的眉式,描涵烟眉是再好不过了。”

见她似乎愣了愣,又笑道,“又不是像你这般年轻的小姑娘了,只是觉得远山更稳重些。”

果然又是这般沧桑的语调。

我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地捏着篦子为眉娘梳起了头发,心里却是疑云重重,似乎有一团迷雾在前方,却如何也拨不开。

正思量着,忽见眉娘抬起手来,以指腹压了压一边被桂花头油浸得溜光水滑的发鬓,突然开口问我道,“阿若,你跟了我几年了?”

我敛着眼帘,挽起她白皙后颈处的一缕墨色升艳的发丝,“快四年了。”

“原来都已经四年了……”她对着铜镜望着身后我的脸,忽的弯弯唇,“当初看着你还那么小,总觉得如何也长不大,现在竟也长那么高了。”

“阿若永远记得眉娘您的收留之恩,”我也自铜镜中看向她,“可是眉娘您一点也没变。”

这话倒是不假,当时眉娘收留我时瞧着也不过是双十年华的模样,这三年来从未见她容貌有丝毫变动,明明年纪并不算大,只要轻施几分薄粉,便已经足够突显她的美,然她却总是喜欢用浓墨重彩来粉饰自己的容貌,也正因为如此,眉娘的身上常年都有着称得上是浓重的脂粉香。我总觉得这似乎是在掩盖着些什么,却又始终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然而奇的还不单如此,邱五晏与眉娘年纪相仿,本应是同辈般态度对待,但无论邱五晏平时再怎么油腔滑调没个正形儿,但在与眉娘相处的时候却也是似有若无地抱着一种敬重的态度,即使是开玩笑,也多余有分寸,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可疑得很。

他们一个个仿佛都藏着天大的秘密。

她低下头,又笑了笑,对我的话未置可否,只转了话题问道,“近日小黑……在灵栖里与人相处得如何?”

“他?”我不知眉娘为何会突然问我这个,只中规中矩地答道,“自上回您……处罚之后,已经渐渐好多了,虽然平时还是冷着一张脸的,但也不会与客人发生冲突,要我说来,大抵小黑他便是性子冷了些,不好与人亲近了些,心却还是好的,只是……”

眉娘稍稍撇过头瞧我,饶有兴趣地询问道,“只是什么?”

我语气有些犹疑,“只是邱五晏私下里再三有提醒过我不要与小黑太过亲近,还提到了什么身份的问题,只把我听得云里雾里一般。”

此时发髻已梳好,我放下梳篦,簪上一支步摇以固定,又嫌这样太素,便兀自从眉娘面前的梳妆盒里拈了一只金镶玉的点翠为她戴上,看着镜中眉目冷静的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知晓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来,故一直存了心思想来问问您,小黑他……到底是谁?”

第三十二章 舍命陪疯子

“原是如此。”眉娘轻轻叹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铜镜映照出她的面色微动,又从玉儿送的胭脂水粉里头取了一些口脂细细匀在唇上,更显得她本便已涂抹得浓艳的唇更红了几分,更显得扑满铅粉的双腮如雪,粉黛含春,整个人儿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不过并不是大问题,五晏的疑心本来就要比旁人都来得重些,考虑事情也周到,说的这些话大半是为你着想的,并不用太在意,大可不必特地避开小黑,顺其自然便好。至于小黑的身份……到了时候,你便自然会明白的。”

话已至此,便不应多问了,我重新抬眼瞄了一眼她浓艳非常的妆容,识时务地点头应下,“嗯,我知道了,谢谢眉娘,呃,如果您没有事的话,我就先下楼干活去了。”

她微微颔首,“去吧。对了,下去时顺便帮我把五晏唤来。”见我惶惑不安的神色,又似猜到了我心中所思一般,转过头朝我浅笑着安慰道,“放心,我不是找他来兴师问罪的。”

我这才放下心来,掩上门便去了。

刚步至楼梯口,便撞见了正欲上楼的邱五晏,我朝他笑嘻嘻地挥了挥手,“嘿,邱狐狸,眉娘恰巧叫我唤你到房里去呢,你就来了,”又瞟到他一手上执着的玉色酒葫芦,疑道,“咦,你怎么还带着酒上来?”

邱五晏随意地抬起那只酒葫芦在我面前晃了晃,解释了一句,“不是我的,是眉娘的物件,想来应是她要了。”

我定眼一看,果然是眉娘常年佩在腰间的那个骨瓷葫芦执壶,他拿着在我面前晃时我又隐隐从那紧扣的软木塞边上嗅到了那股迷幻而浓烈的陌生酒味,虽仅是一缕,却也直呛得鼻腔间发紧,还来不及再回味他便已经收回了手去,与我低声温言吩咐道,“我这就过去,下面阿若你先招待着,若有什么事便上来唤我就是。”

我回过神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