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1)

中元节将至,清风变得愈来愈忙碌,倒也不玩神出鬼没那一套了,便整日摆个卜算小摊在灵栖门口,倒也顺带给冷清了数天的灵栖寻来了不少生意。

原因无他,虽然这厮算卦不准,但名声却是大的,镇上乃至临镇的人纷至沓来,都愿意寻他算卦,并非是人们多么迷信鬼神,也只是为了讨个心安,再加上水茶庄的那件血案,更让旁边的小镇均人心惶惶,也越来越倾向算卦卜平安这一方法来缓解心悸。

所幸清风别的本事没见过,但胡诌诌的能力还算上层,面对这么乌泱乌泱的人群也能面不改色地编出一大堆吉利话,且不带重样的,直将人忽悠得心花怒放笑逐颜开。嘴皮子动动便得了份酒钱,不一会儿便看他赚了个盘满钵溢。

我在门口听着清风卦摊上搁置的破酒坛里头铜钱哗啦哗啦的响声,不禁羡慕得紧,心里暗想着若是以后真的不干这差事了,倒也可以去随着清风四处招摇撞骗,再怎么说也能混口饱饭吃。

眼瞧着天色已黑了,清风抱起坛子摇了摇里头哗啦作响的铜板,满意地宣布了收摊,只待后几日再大捞一笔。我收了工,悄悄地踱步自他身后,猛地一拍他肩,待他惊得抱着坛子回转过身来才拍手笑道,“呀,好清脆的声音,我这一天在灵栖里头都听得眼红得紧,现在明眼里一瞧又放心了许多,这下可不用担心疯子你赊的酒帐咯。”

“嗨,瞧你这话说的,我每年甚么时候没还上过?”清风惊魂未定地抚着心口,显然是被吓到了,缓过一口气来后又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复从怀抱着的破坛子里头随手抓了一把递与我,“若丫头你数数,可够了吗?”

我接过去,信手掂量了一下,霎时笑得桃花朵朵开,轻巧地对他行了个礼,“大抵差不多吧,我待会儿回去让邱五晏确认一下,若是缺了再补就是了,欢迎客官下次再来,哦,记得带钱哟”

清风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屈着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我的脑门,嘴中笑骂道,“嗬,好势利的丫头。”

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来了劲儿,掰着手指絮絮叨叨地算道,“疯子你这话说得好没良心,你也不想想你年底落魄没钱买酒的时候,是谁趁着邱狐狸不在的时候偷偷给你拿酒的?还有装酒的时候是谁白赠了你好几瓢呀?还有还有啊,你平常来时顺口吃的那些花生米呀都是谁从后厨给你端来的呀?”

清风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我可教你厨艺了啊!”

想起当时惨状,我不禁为之默哀,“结果差些烧了后厨……哦,这帐得等邱狐狸来跟你算,他前儿个又攒了一缸地沟油,你要可小心些。”

他显然噎了一下,想了想又道,“我可是让玉儿教你……”

我毫不留情地截过了他的话茬,“……咳,这种失败的经历提起来只会让我更加想掐死你啊疯子。”

“……”

最终清风还是很没骨气地拱手告饶,我这才作罢。

几番插科打诨过了,我抬头看了看渐沉的青灰色天际,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清风,前几日我看到你说的青鹭了。”

他容色一凛,敛下了尚存在唇边的几分笑来,沉声问道,“在哪儿?”

我指手画脚地与他比划着,“就在从水茶庄回朝花镇的山道那边,可凶悍得很,那送我们回去的几个轿夫都被那畜生撂倒了,若不是有焕月师父在,我估计也要惨死在那畜生的嘴下。”

想到那天的凶险场面,我仍心有余悸,当时亲身经历时还觉得算不得什么,待日后回想起来才觉得命悬一线,差些就小命不保,“不过以焕月师父的法力都没能致它于死地……可算是明白那畜生的威力有多大了。”

“好,我知道了,”清风微微拧眉,似乎是在想些什么,半晌只微微颔首,复又摸了摸我的头,说话难得的严肃正经起来,“没事就好。”

知晓他是心里有事,我便没再与他对着干,只随之点了点头,老实地应声道,“是,没事就好。”

只觉得他揉着我头发的手掌逐渐加重了几分力道,却没有再说话。

正随着清风一起沉默着,远方的人群似有一阵骚动,伴随着一声声尖利的惊叫声,在深沉的夜色中显得诡谲非常,我恍过神来,与清风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忙并肩一同狂奔过去,想要去看个究竟。

待终于赶到所发处,我仗着个子小,费力地拨开巷口里围得密集的人群,好奇地探头朝里面一看,不禁当场愣住,随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三十章 世事无常

地上赫然又是一具枯尸。

与上回在水茶庄看到的无异,甚至较之更为凄惨,尸体的面目狰狞而干枯,缩干了水分的尸身上衣衫褴褛,已经分不清到底是镇上哪家的人。而尸身上方的胸口处还破了一个大敞着的干褐口子,里头的心和肺已不知到了哪儿去,或许是被精怪吃了。

使得竟是最为恶毒的剜心掏肺的伎俩。

围观的人群中,一些胆子小的人早已逃窜到远处找个角落呕吐,声声刺耳,略有些胆识的也统统别过脸去,不愿再看。唯有我直直地站在那,盯着那具人不人鬼不鬼的尸体,久久不能回神。

虽然此前早已受过王二尸身的冲击,但那毕竟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看到那凄惨的画面时除了恐惧外,至多也不过是同情悲哀,而如今,一想到躺在地上的此人我有可能在这镇上有打过照面,说不定还打过招呼,甚至有可能还说过几句话,如今却成了这副可怖的模样,屈辱地躺在这儿供人围观,我便从心底而上一阵阵地发冷,两腿也不自觉地开始软了起来,几欲瘫倒。

有人从身后用手轻轻地捂住我的眼睛,耳畔是清风带着几分叹息的劝慰,“若丫头,别看了,回去罢。”

“清风,”我喉头有些发紧,又捏了捏放在身体两侧的拳头,力求压下心底不断涌上的愤怒和惶恐,但仍感觉声音有些颤抖,连着齿间也轻颤起来,“那你帮我看一下,那具尸体下方压着的那抹绿色,是不是青鹭身上的鸟羽?”

他似乎愣了愣,而后又是一声沉重的太息,话语间有意避开我的问题,“若丫头,不要去想了。”

我不理会他刻意的劝告,“到底是不是?”

这回清风沉默了好半晌,才终于妥协一般地回声道,“……是。”

心口有团火无处宣泄,我渐渐松开了拳头,面无表情地扒下他捂着眼睛的手,“哦,我们回去吧。放心,我不会为了不熟悉的人做傻事,更何况我也拼不过那厉害的畜生,只是觉得日后自己要小心些,莫要让精怪钻了空子。”

清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终究是点了点头。

……

第二日清早,镇上便有风声传来,昨晚在巷口发现的那具干尸官府已然确认了身份,正是那打更的吴老伯,按现场来看,是从街道上被不知何方来的精怪生生拖入巷子里头杀害的。

昨夜一夜都再没有传来那熟悉的打更声。

吴老伯早年娶的妻早已病故,因伉俪情深,此后便终身未娶,而膝下又无子,吴老伯一个人无依无靠,只靠着打更赚些钱为生。眼看着这就快到了古稀之年,却这般凄惨死去,不得善终,怎能不令人唏嘘。镇上人自发地都掏了些钱为吴老伯置办了一副好一些的棺椁,再草草下葬便了事。

自此找清风算卦的人更多了,统统只为了祈个家人平安。我在灵栖里头干活时依旧可以听得到外头传来的那哗啦哗啦的铜板撞击的声音,却再也没有了当时那份羡慕之意。

当晚收摊过后,清风拎着装着铜板儿的破酒坛儿直接走进来,嚷嚷了一句,“上坛酒吧,好酒。”

见他状态有些不对劲,我替他取了坛他最喜欢的女儿红,又端了碟花生米过去,这才在他对面坐下,“怎么了疯子,头一次见你赚了钱还如此垂头丧气的,换了平日你不早就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他径直掀开蒙在酒坛上的红布,摇头低叹了一句,“这钱赚得太不开心。”

我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端倪,但还是问道,“为何?”

“这边是张家媳妇哭着要算她在水茶庄做事的丈夫是否平安,那头是李家阿婆颤颤巍巍着要算她嫁去祈国内城从而音信全无的女儿八字是否能克阴邪,这么一天到晚下去,自己心里都没个安稳,还得笑着跟他们说大堆吉利话,心情怎么能好。”

我皱了皱眉头,劝道,“大家也都是被吓坏了,待过一阵子说不定也就过去了。”

“希望如此,”他仰脖灌了一口酒,眼神突然越过我瞟到后头,带了几分玩味,突然闲说道,“那只小花妖跟那个光头小和尚关系还真是亲近,莫不是真的在一起了罢?”

我随着他的目光所及回头望去,正是桑枝正夹了一块肥腻腻的红烧肉硬要焕月吃下去,两人感情如蜜里调油一般,整日甜蜜得很,似乎浑然不知外头的人心惶惶,倒也算得上是灵栖里的一道风景,“是啊,他们……咦,疯子你是怎么知晓桑枝是花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