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我惊讶,“怎么?疯子你还会辨别药材?”

原来如今竞争已经如此凶残了吗,似乎每个人都不干正事,跑堂的会武功,掌柜的逛青楼,厨子私营小药房,卖胭脂的画春/宫,就连算命的都能辨药了……我努力算着自己的特长,却悲哀地发现自己除了吃喝拉撒睡外别无优处,不禁担心若以后灵栖倒闭了该如何生存下去。

“这有什么难的?”清风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邱五晏,复对我笑得很哲学,“爱屋及乌。”

第十七章 雪芍药

我自然心领神会,于是放心地摒弃了重新回去当小叫花子的想法,顺带违心地帮处在我身后的清风挡了一条邱五晏信手飞过来的油腻腻的抹布,“我今儿个过去是正巧碰到了薛大夫,也不过几月不见,他的病……似乎越来越重了,枯槁得吓人,我差些认不出他。”

“天眼者,万中难选其一,能辩正邪明暗、妖气阴邪,却也因为常见阴秽之物,非得男子的正阳之气压制住才成,只是薛恒天生身子孱弱,近日阴气又入体,算算那薛恒的气数大抵也该尽了,得了这个天眼的名头,也不知于他是幸与不幸……”清风慢条斯理地把簪子沾染上的粉末清理干净,才不紧不慢地在我跟前坐下,忽的转了话风,“话说,花家丫头拿这个干什么?”

“说是去毒耗……”我没有再说下去,只猛地抬起头来,盯着他似笑非笑的神色,“疯子,你想说什么?”他既然听到了我说花堇,不可能没有听到这包玉面粉的用处。

他拿近了方才的簪子,木制的簪尖已微微腐烂了些,似乎被什么从里而外蚕食了一般,而清风眼睛里的讽意更加明显,“没什么,方才我去找那薛大夫想要叙叙旧,赶巧看到了那花家夫妇俩去那里买了砒霜,估摸着份量有两三斤吧。”

两三斤……按花家的规格,应是够了的……我正思量着,却听闻身边的邱五晏骤然冷哼几句,打断了我的思绪,“哦?叙旧?旧情?”

这是什么酸语气?我差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忙震惊地看着邱五晏,想要问些什么,他却只淡淡地瞧了我一眼,眸光微动,仿佛做成了什么事一般,却又不再看我,只转过头来挑着眼角盯着清风,双手环着胸,很是有正室风范,让我禁不住想拍手叫好,却又心生疑惑。这还是邱狐狸头一次回话不抓重点,难不成,这厮终被清风掰弯了?

清风也是一愣,又乍然反应过来,忙屁颠屁颠地迎了上去,拖着小手看似是要“推心置腹”地说些什么……趁他们互相“痛爱”之际,我忙识时务地退下,抄起了搁置在角落的花壶便溜去后院。

花壶大概也是被老鼠侵袭了,汲了满满一壶井水后才发现后头缺了个豁口,刚倒进去的水瞬间便流了个七七八八,我懊恼地丢开花壶,又跑去前头想拿个茶壶暂时顶替一会,却不经意听闻邱五晏的声音,刻意压低的嗓音冷淡得不带笑意,“阿若还小,有些事情不要让她知道太多。”

而后是清风的声音,似乎是在轻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怕什么,迟早会明晓的,算算也不过就这么一两日了,你以为小孩儿全是傻子,还不如提前提醒一番,不然反落了个伤心,多不划算。”

他的语气冷硬,“总而言之,不该管的,就不要管。”

清风笑,“是是是,您最护短。”

……

我紧攥着壶柄,只觉得钻进空档壶腰的一根根手指都僵直得发紧,青瓷的壶把卡得手心生疼,脑子一时混沌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明晓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一定有很大的事情在瞒着我。

恍恍惚惚地,我重新走回了后院。

后院的桃花树边安置着一道暗门,那是灵栖里的禁地,平日里只有我和眉娘能够出入。那扇桐木门已经很古旧了,斑驳的红漆已微微发黑,大概再过个几年就得全部落得个干净,然而上头锁却还是新的,搁在其上显得十分突兀。这些年来,几乎是每过几个月,眉娘就要唤工匠来换一次,我看着她低着声音小心翼翼指挥工匠换锁的模样,仿佛小女娃顽固地在维护着心头的珍宝。

虽然进来天气已渐渐转热,但身上衣裳穿得并不单薄,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层层衣襟之中掏出拴在脖子上的红绳,上头系着一个小小的古铜色钥匙。

那是暗门的钥匙。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钥匙缓缓推进锁孔,不打算再去想清风和邱五晏所隐瞒的到底是什么事,反正清风方才的意思我大抵听得明白,这不过就这么一两日的事,时间到了自然就会知晓。然而即使这么开解,心头堵着的感觉却越来越分明。

越来越乱了。我心一沉,一把拨开门闩,猛地推开了那道暗门。刺耳的“吱呀”一声下照映的是满目的雪色,在夜色下安然流转着温润的光华。

暗门里所谓的禁地其实并不是那么神秘,没有武功心法,也没有奇门秘术,只是眉娘布置的一个小花园,种植着大片大片的雪芍药,都是眉娘费尽心思从各地移植过来的,逢花开之际,明艳非常。眉娘喜欢芍药的明艳,却又只搜集雪芍,那品种极为难找,于是每得到一株便看她欢喜得如同孩童。

这里的每株花都有它的来历和故事。这一株含苞待放的是一个失意书生忍痛留下的,那一株花瓣豁了个口子的是前些年一个待嫁的姑娘欢喜赠与的,这边几朵讲的是张三李四的家常琐事,那头的几朵又能看明白几代人的恩怨情仇。

如果说他们都不司正职的话,那么我大概也赶了风潮不务正业了一把干着杂役的工作,却揽了读心花匠的活儿。并非是刻意为学,比起快意的刀枪剑戟、纵马射箭,我并不很喜欢侍弄花草这般精细的活计,也懒得去读花草的所见所景,只是因为天赋秉承。似乎世事向来都是这样,一个人一旦有什么能力,就必须应该做什么样的事,无论喜欢与否。而我也知晓,这看似无比废柴鸡肋的天赋,恰恰也是当初眉娘收留我的原因。

外墙忽的有歌声传来,唱得凄婉哀绝。说是“唱”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歌词在那个女子的口中模糊得几乎听不分明,只能算作低低哼着。

“星星之火兮,若火燎原兮,不可向迩兮,犹不可灭兮……”

我正侧耳听着,后头虚掩着的暗门乍然被推开,我吃了一惊,正欲发话,只听闻一个声音比我更惊疑,“你,是糜族人?”

第十八章 优胜劣汰

今夜云浓月淡,光影朦胧,在玄书里并不算是个好天色,煞气颇浓,诡谲暗转,最是容易出精怪鬼魅之流。我心尖儿不自觉一颤,念着“南无阿弥陀佛”眯着眼睛回首望去,来人的半边面孔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只余了半边头发丝在夜色中墨染升艳,倒是那身经久不变的黑衣倒是熟悉的很。

我正想问小黑到底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却见自己的袖间正懒洋洋地悬着一朵芍药花,暴露在空中时的盘错花根十分抢眼,不禁有些汗颜。忙心虚地把手藏在宽大的袖间暗暗使了个决,让它乖乖地又飘了回去,落地生根,仅是指尖微点便从含苞欲放开到荼蘼。

糜族人天生精于侍弄花草,可以知其所念,见其所思,控其所神,然而这般附庸风雅的能力在那群文人雅士之中还尚受欢迎些,若是在其他族群生死人肉白骨之类的能力对比下,便显得鸡肋软弱至极,便也不难理解为何他人会对糜族下手。

优胜劣汰,强者为王,本就是最理所应当的事。只是,他们杀他们的,我恨,也是应当该恨他们的。

小黑看着眼前诡异的景象,只是轻微皱了皱眉,常日寂冷的五官里难得藏了一丝疑惑的情绪,“麋族不是……”

余下的半句话他并未说出来,我愣了愣,便是再迟钝也明晓他这话里是在顾及些什么,喉咙微微有些发紧,刚说了一个字便觉得音涩得不对劲,只装作受风了一般拼着嗓子使劲干咳了几声,才扯着嘴角弯弯作出没心没肺的模样对他嘿嘿笑,“是,是被灭族了,乐麋山还被放了好大一把火,烧光殆尽,但就是逃了我一人,瞧,我福大命大得紧吧?”

他眼梢微动,心绪不明,连望向我时的眼神也是淡淡的,没有不耐,也没有意想之中应该表现出的怜悯。

我突然觉得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倾听伙伴,虽然我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不奇怪,我向来是猜不透他们这些人的心思的,但也并不担心他会利用我什么大概没人会想要去利用一个能力废柴鸡肋到极点的小姑娘,更何况小黑又不需我养花。

心里只寻思着眉娘虽然告诫我过不能把耳朵露给外人看,但小黑现在已然是灵栖里的人了,应该并无大碍,索性利落地抬起手来,把掩在耳廓边的头发直接撩了起来,侧着脑袋在有光的那一边给他看,“现在相信了吗?”

拥有正宗血统的糜族人,耳廓处自满月起便会被族里有声望的长老以朱砂合着特调的花汁刺上一弯藤蔓图腾,作为日后相互指认的凭据。虽然战争已过去多年,但毕竟人多口杂,眉娘怕有哪些偏执的仇家捕风捉影而来想斩草除根,从收留我那一天起便唤我留了长长的鬓发用以遮盖住那个印记,倒也相安无事。

小黑默然,只走上前来,放下了我兀自撩起的鬓发,他抬起袖时我似乎瞟到里衣紧缚的袖口边上镶着一圈细细的暗金滚边,仅是在我面前一晃而过,却带着似曾相识般的熟悉感。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死死攥住他宽大的外袍,紧盯着他幽深如古井一般的双眼,“小黑……?”

他看了我拉着他袖袍的手一眼,似乎有些抵触地避让了一步,我却仍固执地紧紧攥着,一字一句地问他,“你是不是以前在哪里卖过很好吃的糖葫芦?”

小黑怔忪,“……?”

看起来似乎不像,我苦恼地挠着耳后,仍是不肯放手,只自顾自地絮絮叨叨,“如果不是的话,我怎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呢?……小黑,我以前有见过你吗?”

小黑似乎又是一怔,那一瞬间我仿佛感觉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一般,虽意识到自己唐突,却仗着年纪小只道童言无忌,强作镇定地死死瞧着他的眼睛,不肯放过一丝错漏,只为等待着他的答案。只是已然是这般的注意了,却见他所有能挑出来的错处也仅仅是在一瞬,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他的面色便恢复了正常,俊朗而凉薄的眉眼仿佛从未有过变动,半晌,我见他微微抿了抿棱角温润的唇,一边轻巧地把我的手从衣袖上拿开,在我祈望的目光中淡淡地吐露出两个字。

“没有。”

“喔。”我失望地点点头,几乎以为是自己一时被美色所诱所以魔障了,便也懒得再去深究,忽的又想起来,“对了,你又没有钥匙,是怎么进来的?而且眉娘没有告诉你这儿是灵栖的禁地吗?”

“门没有落锁,”他只简单解释了一句,才问我,“你方才,也听到那歌声了吗?”

“没锁吗……听到了,怎么?”我努力回想着,循着方才女子曲调模糊的字音一字一字念与他听,“星星之火兮,若火燎原兮,不可向迩兮,犹不可灭兮……?”

他微拧起修狭的眉,只叫我不断重复了几次,直到我差些恼了以为他如邱五晏一般以捉弄我为乐时才笃定地判断道,“火丧镇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