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嘴唇干裂,喉咙发紧,说出的第一个词是:“孩子……”
“孩子在保温箱里,”楚瑜连忙道,“是个男孩,很像你。医生说他很顽强,生命体征在慢慢平稳。”
泪水无声地从我眼角滑落。他还活着,我的孩子还活着。这就够了。
“我想……看看他。”
“好,等你身体好一些,我就推你过去。”楚瑜替我掖好被角,“你现在需要休息。”
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楚聿衡来过数次,每一次都被楚瑜拦在门外。起初他还会与楚瑜争执,到后来,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门口,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直到深夜才离开。
我一次也没有让他进来。
隔着一扇门,我能听到他的声音,从最初的焦急辩解,到后来的懊悔乞求。
“清婉,让我进去看看你,就一眼。”
“是我错了,我混蛋!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不理我。”
“孩子……我们的儿子,我想给他取个名字……叫‘念安’,思念的念,平安的安,好不好?”
我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不起一丝波澜。那颗曾经为他热烈跳动的心,早在那个流血的夜晚,就已经冷了,死了。爱这个字,对他,我再也说不出口。
柳曼如则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听护士们私下议论,说她因为孩子没了,受了刺激,精神失常,已经被楚聿衡送去城外的疗养院了。对于这个结果,我没有任何感觉。她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而我的伤痛,却远未结束。
身体恢复一些后,楚瑜用轮椅推着我去了育婴室。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到了我的孩子。他小小的,躺在保温箱里,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呼吸微弱。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我将手掌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这样就能将我的温度传递给他。
“念安……”我轻声唤着他楚聿衡取的名字,“娘在这里。你要坚强,要快点好起来。”
从那天起,我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孩子身上。我积极配合治疗,努力吃饭,只为了能尽快恢复,能亲手抱一抱我的儿子。
楚瑜将楚家最好的补品都送了来,亲自监督我吃下。她看着我日渐好转,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清婉,等你和念安出院,就搬去我那里住。我绝不会再让楚聿衡那个混小子伤害你。”
我摇了摇头,看着窗外,轻声说:“姐,我想离开这里。”
楚瑜愣住了:“离开?去哪里?”
“去哪都好,”我的目光平静而坚定,“去一个没有楚聿衡,也没有这些痛苦回忆的地方。我想带着念安,开始新的生活。”
楚瑜沉默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你想做什么,姐都支持你。楚聿衡那边,我去说。他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他要是还想认我这个姐姐,就必须放你走。”
出院前一天,楚瑜将和离书递给了我。
“和离书我已经找人拟好了,财产方面,我做主,将楚家在南城的一半产业都划到了你和念安名下。这是他该给你们母子的补偿。”
我看着那份和离书,心中百感交集。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但如今,这些却是我和孩子安身立命的保障。
“谢谢你,姐。”
“傻瓜,我们是一家人。”楚瑜抱了抱我。
那天深夜,万籁俱寂。我独自坐在病床边,看着熟睡的念安,他小小的脸上已经褪去了刚出生时的羸弱,多了几分肉感。我低头,在他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然后,我转向一直守在旁边的翠儿,她在我住院期间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
“翠儿,”我压低声音,“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一个……秘密的忙。”
翠儿用力地点了点头:“太太,您吩咐。”
我从枕下摸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交到她手里。“天亮后,你找机会出医院,把这封信送到这个地址。亲手交给他,告诉他,故人沈清婉,有要事相商。”
信封上的地址,是北平财政次长,顾维钧的公馆。他是我父亲的门生,也是我年少时,曾短暂倾心过的对象。
第8章
回到楚家帅府,感觉恍如隔世。宅子还是那个宅子,人却已物是人非。张妈和那几个曾对我施以酷刑的佣人,早已被楚瑜发落,不知去向。整个帅府上下,都换上了新面孔,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小心翼翼。
我被安排住进了主楼最大最向阳的卧房,与楚聿衡的卧房隔着长长的走廊。楚瑜几乎是搬进了帅府,事无巨细地照料着我和念安。
楚聿衡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去歌舞厅,不再夜不归宿。每天只要没有军务,他就会回来。但他不敢靠近我,大多数时候,他只是远远地站在庭院里,看着我抱着念安在廊下晒太阳。那目光复杂,充满了悔恨、痛苦,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渴望。
我对他视若无睹。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我的儿子。我给他喂奶,为他换尿布,唱着江南的小调哄他入睡。每当看着他纯净的睡颜,我心中那片被仇恨侵蚀的荒芜之地,才会生出几分柔软的绿意。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接手帅府的内务。楚瑜乐见其成,将对牌和账本都交给了我。我清查账目,裁撤冗员,将那些曾依附柳曼如、阳奉阴违的管事一一换掉。我的手段并不激烈,却沉稳有效,不出一个月,整个帅府的内务便被我打理得井井有条。
楚聿衡看在眼里,却一言不发。他似乎想用这种顺从和退让,来弥补他犯下的罪过。有一次,他试图走近我,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想逗弄我怀里的念安。
我抱着孩子,冷冷地侧身避开,没有看他一眼。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最终落寞地收了回去。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轻易靠近我们母子。
我的冷漠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他隔绝在外。我知道,这比任何声嘶力竭的控诉都更能折磨他。
与此同时,翠儿那边传来了消息。她成功见到了顾维钧,并将信交给了他。顾维钧看完信后,只对翠儿说了一句话:“请转告清婉小姐,昔日恩情,没齿难忘。凡有所需,定当效力。”
有了他的承诺,我的心定了一半。我开始利用管理帅府账目的便利,悄悄地将我名下的那些产业变卖套现,再通过楚瑜介绍的可靠渠道,将资金分批转移到外国银行。这是一个缓慢而精细的过程,我必须做得天衣无缝,不能让楚聿衡察觉分毫。
我的计划很简单:等念安再大一些,身体彻底强壮起来,我就借口带他去南城巡视产业,然后从南城直接坐船去往海外,永远离开这个伤心地。顾维钧在北平的势力,将是我离开时,牵制楚聿衡最有力的棋子。
然而,我低估了这深宅大院里人心的险恶。我以为柳曼如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却忘了她在这帅府盘踞多年,总会留下一些忠心的眼线。
一个雨夜,我正在灯下核对最后一笔资金转移的账目,准备将其销毁。一个新来的小丫鬟神色慌张地跑来,说是在后院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婆子,从她身上搜出了一封信,是写给城外疗养院的。
我心中一凛,立刻让人将那婆子带了上来。那婆子是柳曼如从娘家带来的老人,一直负责打扫庭院,很不起眼。我展开那封信,信上的内容让我瞬间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