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陈弦月凑到李文溪耳边,吐息像毒蛇的信子,“轮到你了。李文溪,你欠我的,该还了。就用你这条命,来平息我这十年的怨恨吧。”
“跳下去,一了百了。就像当年的我一样。很痛,但是很快…比你现在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要好得多,不是吗?或者…”她的手指缓缓抚过李文溪的脸颊,留下冻伤的错觉,“你更想试试我当年在炼金台上经历的滋味?我可以让你…慢慢体会…”
李文溪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看着那双空洞眼睛里翻滚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雾。她明白了。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泪水流进嘴里,咸涩而绝望。弦月的手复上李文溪紧抓着栏杆的手背,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开始强行掰开她的手指。
“不!放开我!陈弦月!你这个疯子!!”李文溪爆发出绝望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双脚在湿滑的阳台地面上蹬踹。
“挣扎吧,”弦月笑着,瞪大双眼,“你越挣扎,我越开心。想想你是怎么把我逼上绝路的?想想你是怎么在别人面前嘲笑我的?想想你是如何在钱淑仪的授意下,一步步把我推向深渊的?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然而,不知是求生本能最终压倒了弦月,还是弦月有意为之,李文溪用尽毕生力气,身体猛地向后一挣,终于挣脱了她的的钳制。
巨大的惯性让她狠狠向后摔去,脊背重重撞在阳台内侧墙壁上,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痛得她眼前发黑,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干呕。
陈弦月没有继续动作。
她看着地上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李文溪,一股莫名的、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滞涩感,像水底的暗流,悄然涌上心头。
这感觉太陌生了,与她此刻占据这具身体的滔天恨意格格不入。
她蹲下身,靠近李文溪的脸。距离很近,能看清李文溪失焦瞳孔里映出的、属于都煦的模糊轮廓。
“小溪。”弦月开口,恨意仿佛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困惑的干涩,“如果…如果能回到最开始,在图书馆那个雨天,你没哭,我也没走过去…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文溪愣了愣,空洞的意识里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她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艰难地汇聚到近在咫尺的“都煦”脸上。
那张脸,此刻流露出的神情,复杂到她无法理解。有恨,有痛,还有一种…她从未在弦月脸上见过的情绪。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旧的风箱。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但她看着弦月,看着那双仿佛要穿透时空的眼睛,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牵拉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真正的笑容,更像是抽搐。但就在那扭曲的弧度里,陈弦月读懂了太多东西。有悔恨,有疲惫,有认命,还有一丝…遥远的、属于十七岁那年图书室昏暗光线下,那个青涩而脆弱的李文溪的影子。
一切尽在不言中。
044湮灭(十三)
李文溪的瞳孔绝望地放大,显出一片死寂的灰败。她已经说不出来、叫不出来了。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众叛亲离,身败名裂,活着比死更痛苦。她看着远方的天空,心里一片荒芜,生与死的界限,在她这里早已模糊不清。
弦月微微一愣,心底那潭名为恨意的冰湖,似乎破出了一道裂缝。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文溪汗湿的额发,“李文溪,你回答我,认认真真地,”她的声音轻得好像没有重量,“你还…爱我吗?”
问出这句话,连陈弦月自己都觉得荒谬。爱?她们之间,早已被背叛、伤害和血腥填满,哪里还容得下这个字?
想到这里,她猛地收拢手指,狠狠掐住李文溪的脖子,力道骤然加重。
“你说实话,没必要骗我。你要知道,骗我的代价…只会让你死得更惨。”
窒息感瞬间袭来。李文溪的身体本能地抽搐了一下,但她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陈弦月,那里面没有恐惧,唯独有莫名的、疯狂的专注。
就在弦月以为她会像之前一样沉默或者求饶时,文溪那双眼中早已干涸的泪腺,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强行撕裂开。
没有啜泣,没有呜咽,只有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地溢出眼眶,顺着她灰败的脸颊滑落,滴在陈弦月掐着她的手臂上,灼烫得惊人。
弦月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
下一秒,文溪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挣脱了颈间的桎梏。她不是推开,而是像扑火的飞蛾,不管不顾地扑向陈弦月,双臂死死地箍住她的腰身,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紧紧抱住。她的脸埋在陈弦月的颈窝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衣料。
“我…只有…你了…”李文溪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喉咙里、从碎裂的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似乎带着血沫的味道,“我爱你…弦月…”
“…我爱你…对不起…”
这些话像惊雷一样在弦月的意识里炸开。不是想象中的谎言,不是求饶的借口。这是某种她无法否认的孤注一掷的真心,像汹涌的浪潮,瞬间冲垮了她用十年恨意筑起的高墙。
禁锢着都煦身体的那股冰冷怨气,仿佛被这灼热的泪水和拥抱烫得融化、溃散。弦月僵硬的身体慢慢软化下来。她抬起手,不再是掐握,而是迟疑地、最终坚定地,回抱住了怀里这具颤抖的、滚烫的、即将熄灭的身体。
“我们都是…那么孤独的人啊…”陈弦月疲惫地说,含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何苦…还要这样继续互相折磨下去…”
她轻轻推开文溪一点,但双手依旧扶着她的肩膀,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泪痕交错的脸。然后,她站起身,走到厨房。
片刻后,她回来。手里多了一把文溪平时切水果用的水果刀。
“当啷”一声轻响。
弦月把刀扔在文溪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板上,刀刃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暮光。
“那么,”弦月的目光像深潭,沉静无波,却又带着近乎残酷的温柔,“现在,我给你一个弥补的机会。给你一个…继续爱我的机会。”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跟我走吧。”
跟我走。去哪里?地狱吗?还是另一个只有她们两人的、永恒的囚笼?
文溪的视线从弦月脸上移到地上那柄闪着寒光的刀上,眼里剧烈地波动了一下。有恐惧,有迷茫,最终化为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她太累了。
这漫长的一天,这十年来的担惊受怕,还有此刻这汹涌而来、却已无处安放的爱意与悔恨,都抽干了她最后一点力气。
她颤抖着伸出手,触碰到冰凉的金属刀柄。她握住了它,指尖在刀柄上摩挲着。抬起头,她最后一次深深地看着弦月,看着“都煦”脸上那属于弦月的、复杂难辨的神情。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刀尖对准了自己左胸偏上的位置。
没有犹豫,没有惨叫。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刀狠狠刺了进去。
刀刃刺破皮肉,没入胸腔的闷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剧痛立时席卷了李文溪的全身,但她没有挣扎。她反而向前倾去,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再次抱住了站在面前的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