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无力地靠在弦月的肩上,滚烫的鲜血迅速从伤口涌出,浸透了两人相贴的衣物,温热的液体迅速蔓延开。

“我…爱你…”李文溪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气若游丝,却有固执的清晰,反复地、执着地在弦月耳边低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声响,“…爱…你…对…不…起…”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最终只剩下破碎的气音。她紧紧抱着陈弦月的手臂,渐渐失去了力量,软软地垂下。

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弦月僵硬地站着,任由文溪的身体一点点滑落,依靠在她身上。

起初,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空白。她感受着怀中躯体温度的流失,感受着那温热的血液浸透自己占据的这具躯壳的衣衫,感受着那微弱的、血淋淋的“我爱你”在耳边彻底消失。

一股尖锐的、迟来的痛楚,毫无预兆地刺穿了弦月冰冷的灵体核心。

那不是复仇的快意,不是释然的解脱,而是一种陌生的、巨大的、如同心脏被撕裂般的剧痛。

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都煦”的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是眼泪。

弦月低下头,看着文溪苍白如纸、再无生气的脸。那张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和解脱的平静。

她俯下身,冰凉的、属于陈弦月的意识驱使着都煦的身体,在李文溪已经冰冷的唇上,印下了一个极其轻柔的吻。

在双唇相触的那一刹那,被弦月附身的都煦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清晰地搏动了一下。

咚。

那一下心跳,不再是为了维持这具身体的生理机能,不再是为了承载她复仇的火焰。

这是最沉重的一跳。仿佛跨越了生死与十年的仇恨,只为祭奠怀中这个刚刚熄灭的、曾经爱过她也被她恨之入骨的生命。

只为李文溪。

“我们会再见的…小溪…”

“等我…在地狱…”

045湮灭(十四)

都煦回到家时,感觉灵魂都被掏空了。

那份签了字的合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藏在书包夹层里,烫得她心神难安。

她瘫在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望着窗外越来越深的夜色,感觉整个人都在往下沉,沉到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窿里。

钱淑仪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带着那种掌控一切、令人胆寒的平和。

体育馆顶层的冰气,合同纸张摩擦的沙沙声,笔尖划过纸面如同自戕般的触感…所有细节都在脑子里搅成一团浆糊,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屋子里突然变得更冷了。她知道是陈弦月来了。但她无动于衷。

“都煦?”陈弦月的声音响起,平直中带着探究,“又发生了什么事?你像个被玩坏的布娃娃。”

都煦的身体闻声抖了一下。她不想说话,感觉每一个音节都需要耗费残存的生命力。

但弦月那洞穿一切的眼神让她无所遁形。也许潜意识里,她也需要倾诉,哪怕对象是这个曾给她带来极致痛苦和恐惧的厉鬼。

她蜷缩起身体,把头埋进手臂,声音闷闷的,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今天的一切。

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都煦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

突然,一声极短促、极其冰冷的嗤笑打破了寂静。

都煦猛地抬起头。

昏暗中,她看到陈弦月虚幻的脸上,竟浮现出一种极其生动的、轻蔑的冷笑。

那不是针对都煦的,而是针对钱淑仪,针对那份合同,针对所有她无法理解的、属于“活人世界”的规则和枷锁。

“就为了这个?一张破纸?几张写了鬼画符的纸片?”

她飘近了些,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都煦的脸颊,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孩童般天真的残酷:“把它撕了!撕得粉碎!撕掉不就完了?”

都煦愣住了。她看着陈弦月那张在阴影中线条分明的美丽脸庞,看着那理所当然的表情,一股混杂着悲凉和苦涩的情绪涌了上来。

“撕掉?”都煦皱眉,无力地开口,“弦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不是力气大小的问题…你不懂。人是活在规则里的。那张纸代表的是承诺,是签字画押,是钱…是钱淑仪这种人定下的规矩!是…”

她试图找一个对方能理解的比喻,却觉得无比艰难,“它就像一个看不见的枷锁。撕掉纸,枷锁还在。逃到哪里去?她能像碾死虫子一样碾死我…”

她摇着头,苦笑着补充道:“这就是…人世的复杂。不是你一挥手,恨意就消散,不是你觉得能撕掉,它就不存在了…”

“我不懂?”陈弦月死死盯着都煦,周身寒意暴涨,房间里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就在都煦以为自己触怒了对方,将要承受更深的寒意时,弦月脸上的愤懑和冷厉猛地一滞。仿佛播放的电影被人按了暂停键。

她的瞳孔涣散了,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陈弦月整个虚幻的身影剧烈地晃动起来,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边缘轮廓模糊不清,时明时暗。

与此同时,房间里所有的物件桌上的水杯、歪倒的椅子、墙角的简易衣柜都开始毫无预兆地、剧烈地震动起来。

地板在脚下嗡鸣,墙壁发出低沉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整个小屋像是经历着一场小型的地震。

“怎么回事?!”

都煦吓得魂飞魄散,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惊恐地看着眼前空间扭曲、物品乱颤的景象。

这异象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震动停止,屋子里马上恢复了平静。但弦月的身影却黯淡得几乎透明,飘渺如烟雾。

她像是遭受了某种无形的重击,整个身形都虚浮不稳,摇摇欲坠。她看起来…极其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