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1)

三月底,大巴司机没有带王垠丘的信来。他带了个人来找齐满米。齐满米刚卸完妆,还穿着演出服就下来了。齐满米站在大厅里愣住了,司机带来他某位很会打渔的叔叔。

齐满米不会讲话,叔叔看不懂字。司机在中间当翻译。叔叔讲98年洪水后,自己离开桥阳到外地打工也有几年了。洪水把整座桥阳镇冲到了开车都要开三个小时的地方。齐满米的父母在洪水后是活下来的,但是父亲很快失了踪。齐满米妈妈在两年后,也就是不久前,当他爸爸已经是失踪人口不会再回来,然后就跟别人结了婚,又怀了孕。

齐满米愣愣听着,好像在听一档跟自己没关系的电台故事栏目。现在回想起在桥阳的生活,齐满米会觉得所有人都像是生活咀嚼吞咽后吐在地上的骨头,稍微沾着点肉末。他从小被爸爸打惯了,特别擅长找一个角落躲起来不碍眼地做自己的事。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在家里的某个角落里那样躲过自己的一辈子。

听叔叔的意思,他逃走之后,爸爸妈妈曾经找过一段时间,后来也就那样不了了之了。

那周王垠丘来找齐满米的时候,齐满米蛮平淡地在纸上跟他复述了下这件事。他写完,捏着笔停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又在纸上写了一句:哥,我想了一想,我好像就没有家人了。

齐满米的叔叔在这座城市没有逗留多久,因为找不到好工作又走了。齐满米仍旧每天按时上下班,兢兢业业完成自己的工作。

四月中,王垠丘说冒冒搬新家,请他们去喝酒。他们周末坐火车回去,先到老乔的裁缝铺转了转。老乔说给他们都做了套西服,看穿上合不合适。齐满米和王垠丘钻进试衣间穿好出来,就直接上了老乔的面包车。

齐满米有点疑惑地在纸上问王垠丘:搬新家需要穿西装去吃酒吗。

王垠丘点点头说:“我们城里人就是有这么讲究。”

但是面包车慢慢越过主路,绕过轻工学院门口的小路,在春晓苑门口停了下来。

2000年的春天。距离齐满米和王垠丘那次假结婚,已经快过去了三年。新千年的第一个春天。老乔亲自裁剪了两套新式西服,王芝锐给春晓苑卧室的床上铺了一套龙凤呈祥被,冒冒准备了红鸡蛋和糯米糖水。

齐满米重新被王垠丘拉着走上春晓苑的楼梯,打开家门,因为准备得匆忙,窗户上重新贴上去的“喜”字歪在那里。在齐满米无比困惑的神情当中,比第一次假结婚更荒唐的婚礼开始了。

老乔想,他这辈子可能只会参加这一次同性婚礼,也只会亲手制作这一次两套新郎的礼服。黑色礼服一套镶金边,一套镶红边,一大一小,穿在王垠丘和齐满米身上。在场参加婚礼的人只有三个。

王垠丘从丝绒首饰盒里取出要送给齐满米的戒指。他戴在齐满米手上,说:“齐满米,这是成婚仪式,这是我给你的信物。这场仪式结束之后,就代表我们成家了。我是你的家人。你在这个世界上有我做你的家人。”

齐满米愣了很久,开始流眼泪。

王垠丘问他:“你愿意吗,愿意请点头。”

齐满米哭得满脸眼泪。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对王垠丘这个人有印象是在老乔的婚庆公司。当时他刚练完舞,浑身是汗地冲进厅堂找自己的水杯。透过昏暗的大厅,他看到老乔和另一个人靠在门口抽烟。老乔夹着烟转头朝他挥挥手,说:“齐满米,过来。”

齐满米灌满水鼓着嘴抬头,老乔身边的人也转过头朝他看过来。齐满米记得王垠丘那时眯起眼睛,像看厅堂里挂着的一幅画一样看着他。那神情礼貌且疏离。

现在王垠丘捧着他的手,温和地望着他,小声提醒说:“你再不点头,我很下不来台啊。”

齐满米咧嘴又哭又笑着点了头。

如出一辙的,宾客散尽之后,王垠丘有点嫌弃地把那几碗糯米糖水倒进厨房下水道。齐满米躺在龙凤呈祥被上休息。王垠丘靠到他身边,捏住齐满米的一只手,说:“恭喜你啊,又结婚了。”

齐满米盯着他看。王垠丘点点头,逗他说:“你现在可以亲吻新郎了。”

齐满米挨过头亲王垠丘。他伸开手紧紧抱住了王垠丘。王垠丘笑说:“我的肠子都快被你挤出来了。也行吧...”

他也抱住了齐满米,亲了亲他的发旋,说:“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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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会有最后一部分的三章内容,到时就一次性放出来了。多谢大家追更(鞠躬)。

第37章 后新婚(一)

新婚第一天的清早,两位新郎还要从龙凤呈祥被里爬起来赶早班火车回各自的城市上班。齐满米黏抱着王垠丘靠在房门边亲嘴。他啄一下王垠丘的嘴唇,又啄一下。王垠丘问他:“吃饱了吗啄木鸟宝宝?”

齐满米软进他怀里,摇摇头。

他们赶到火车站,齐满米那班火车是先到的。他过闸去月台等车,王垠丘在大厅里朝他挥挥手。他们隔着窗户玻璃看着彼此。

00年的夏天,结束了一个学期的课程之后,王垠丘辞职到齐满米所在的城市找了份新的教职。他们把家搬到了江边那时新建的小区阳光里,开始真正的新婚生活。齐满米上班只需要坐小区门口的二路公车坐四站,王垠丘去实验小学上班稍微远一点,还要转一趟车。

齐满米那时开始在夜校上电脑课,每周三次课,拿两根食指戳键盘打字。

我知道他们的故事,就是听人谈起,世纪初的时候,在某个隐晦的同性论坛上曾经有过一个热帖,发帖人的id叫“小米椒831”。他发的第一段话是说自己刚学会上网不久,这个论坛是他和伴侣无意间找到的。伴侣教他试着发帖,然后练习打字。

“小米椒”在帖子里讲述了自己以及和同性伴侣之间的故事。帖子从00年年底发出,一直断断续续更到02年初。“小米椒”打字很慢,更新也看不出什么固定频率。

他说自己出生在长江边的某个小渔村,十七岁的时候从家里出走,逃进了城市。他曾经认真回想过,如果当时没有逃走的话,现在可能还在渔村里打渔晒网,跟一个别人介绍的还不错的女人结婚,生一窝小孩。每天在散发着咸腥气味的砖瓦房里修总是坏掉的灯泡。

他没有觉得那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对不好,只是他意外买了一张火车票,然后走上了人生的另一条轨道。他在这条轨道上也碰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现在他们住在一起,出租房也不大,客厅窄小,推开窗能看见江面。他一年前意外失语了,现在还在想办法恢复。最近他又开始去医院复诊。医生说损伤已经有愈合的可能。

有人跟帖问他,他们怎么交流。“小米椒”回复说,他写字在纸上。但是他认的字还是没有非常多,而且写字又慢又丑。他的伴侣要花很大的耐心才能跟他完成一场交流。因为会有同事或是陌生人对他感到不耐烦,他后来才发现,那个人在旁边等待他写下每一个字的过程,都是某种谅解和爱。

齐满米敲好回复,按下发送键。王垠丘靠在杂物间的门边敲了敲门,嘟嘟囔囔地骂着:“买了台二手电脑给你当生日礼物,你回家就只想着它是吧。”

齐满米笨拙地移动鼠标退出网页,关闭了电脑。他站起身,比划了一下,意思是自己在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王垠丘说:“学了快半年了,还是只会用两根食指打字,我都怕那两根手指承受太多会受伤。”

齐满米抓起哨子吹他。王垠丘已经对哨子的声音免疫了,调笑完齐满米就自顾自去餐桌边坐下吃晚饭。齐满米不满地跟在他身后,抓起筷子,戳了块红烧带鱼。

那段时间,王国铭想关掉阀门厂,转型去做其他产业,因为手头资金紧张想卖掉春晓苑那套房子。王垠丘和齐满米凑钱从他手里买了下来。

王垠丘把房产证拍在餐桌上给齐满米看。他们捧着饭碗,看着写着春晓苑四单元八栋地址的房产证件。买掉房子之后,他们欠了挺大一笔外债。王垠丘开玩笑和齐满米说:“怎么办,可能要吃玉米糊糊、糠咽菜吃一段时间了。”

齐满米摆摆手,意思是没关系,他最会吃的就是苦。

他们当然没有每天吃糠咽菜。王垠丘下班比齐满米早。他下公车之后,每天会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王垠丘发现自己可能真是年纪上来了,站在菜摊前面为了一片冬瓜能便宜两毛钱,真能跟阿婆磨半天。阿婆被他磨得就差把冬瓜送给他了。

王垠丘提几个红色塑料袋,又停在熟食摊位面前琢磨要不要买只烧鸭回家。炉子中间几只烧鸭烤得焦黄,兀自慢吞吞转着圈。齐满米最近又在准备年底的跨年晚会,每天忙得很,回家吃两口饭感觉都能睡过去。

王垠丘最后还是买了半只烧鸭,拎回家放在餐桌上。

“小米椒”在那天的帖子里写,他最近要上三支节目做伴舞,排完这支舞又要排另一支。他去欧洲务工的一位朋友被遣送回来了,还带了个男朋友一起回来。他们来家里一起吃了顿饭。

储圆圆从餐桌上拿了块烧鸭,站在王垠丘和齐满米的卧室门前狐疑地问:“你们就一个卧室,还睡一张床?”

王垠丘反问她:“不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