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们的年夜饭就是几只饭店里打包上来的菜。齐满米吃饭的时候头就要忍不住转去看电视。王垠丘咪了口白酒,看着客厅里刚挂上去的年画。齐满米的品味还是一言难尽。
王垠丘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那个真的丑死了,而且用那么宽的塑胶带贴上去,到时候揭下来能带下来一块墙皮。”
齐满米扒拉着饭,在一边装聋作哑。王垠丘捏着他的脸,说:“现在开始用这招对付我是吧。”
齐满米打掉他的手,指了指电视,意思是王垠丘打扰他看电视了。王垠丘无奈地笑起来。
老乔知道这件事已经是除夕那天的晚上。那两个著名的疯子骑着自行车去江边看烟花了。他们挤在人群中间,看着礼花绽开。齐满米叫不出声音,但一直兴奋地跳来跳去。烟花大会结束之后,他们又骑自行车回家。老乔觉得,那仿佛某种宣告,是世界疯了,他们一切正常。
他们在街口停下来买了一盆发财树打算放到客厅茶几上。王垠丘说他们就住到年后,到时发财树没人看顾会死的。
齐满米抱着花盆非要买。非要买就买吧。节后他们走的时候,把发财树交给了老乔照顾。
那天齐满米就抱着一棵矮墩墩的发财树坐在王垠丘的后座。如果他现在能开口唱歌他就会唱一首快乐的歌。
他们骑进春晓苑,停好车,又打打闹闹地上楼。
王垠丘从行李袋里翻出两套睡衣,带齐满米进浴室洗澡。他用淋浴喷头冲着齐满米的背,然后帮他打肥皂,打着打着又搂着齐满米靠在浴室墙上亲起来。喷头被扔在浴缸里,水朝上到处乱洒。那天浴室里湿得一塌糊涂。王垠丘抵抱着齐满米在春晓苑的浴室里长久地接吻。嘴唇分开了一下,王垠丘问齐满米:“能在这里学习实践吗,可以请点头。”
齐满米点点头。王垠丘把他放下来,跨出浴缸的时候差点滑一跤。他随手套了下睡衣,急匆匆地穿过客厅去拿学习实践的工具,然后又急匆匆跑回来。齐满米坐在浴缸的温水里等着他。
那天,齐满米撑在浴室墙上被王垠丘进入了一次。做完之后,他摇摇头,表示这样太冷太累了,下次不要了。
王垠丘笑死了,把他裹进睡衣里,扛起来,说:“不要就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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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春晓苑里住了大概十天,用光了齐满米的假期。他们大部分时间就是窝在屋子里说话吃饭睡觉。齐满米没事在客厅里练练舞蹈的基本功,王垠丘翘着腿靠在沙发上看手里的备课纸。
齐满米把他们去各个城市看病买回来的纪念品都拿回来摆在了客厅里。王垠丘备课备累了,抬头的时候,看到电视机柜上一字排开的小玩意,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精神病院墙上贴着那句话:我旅行是为了懂得我自己的地理。
齐满米压完腿,跳到沙发上又打开了电视看他的天气预报。王垠丘把纸页收起来,去阳台上收晒在外面的衣服。他趴在阳台上,看着春晓苑里一年四季郁郁葱葱的香樟树,空气里有别家的饭菜香。他回头,看到齐满米盘着腿,靠在沙发上,在客厅的暖光灯底下,像看时事新闻一样严肃地看着天气预报。齐满米好像感受到了王垠丘的目光,转过头,朝他招招手。
王垠丘抱着衣服走回客厅,靠到了齐满米身边。
他们一起叠着衣服,看着曾经去过的城市春节后气温的变化。他们所在的城市接下去的一周还是较为温暖晴朗的天气。今年是个很明亮的暖冬。
吃过晚饭之后,齐满米想下楼走走。他们在轻工学院附近的小路上散了会儿步。那条路已经整修过了,平坦干净了不少。王垠丘专注看着齐满米在前面走,也没管身边有多少双眼睛像看到鬼一样看他们。
要打包行李回去上班的时候,齐满米很不舍。他拍拍春晓苑里的床、拍拍他最喜欢的电视机,和它们道别。
王垠丘因为学校有事,在自己那个乡镇下了火车,和齐满米分开了。他们那周都顾着自己手头的事。王垠丘在开学准备工作中接到电话,齐满米让同事打电话告诉王垠丘,今年的电视台的迎春晚会因为他那次见义勇为要他上一支独舞表演。
齐满米在电话机边上写给同事看:我好开心。
同事转述给王垠丘:“他好开心。”
齐满米又写:你记得看。
同事对着电话机说:“他让你记得看。”
王垠丘笑起来,说自己一定会看。
他甚至不是自己一定要看,现场直播那天,王垠丘分别打电话通知了老乔、冒冒以及看不到直播的王芝锐。他自己去学校门卫室蹭了下电视机。齐满米在电视屏幕的中央出现的时候,王垠丘差点叫出来。他看了眼身边的大爷,哈了声,尴尬地捏了下拳头。
齐满米穿着水蓝色的长衣长裤,眼睛望着远方,开始旋转身体。王垠丘望着屏幕出神,兀自想起几年前,在冒冒的婚礼上,舞台底下十几桌热气腾腾的婚宴,服务生挤过过道,把一盘红烧肉放到桌上。婚宴台子上跳舞的两排人穿着紧身红夹克,也像几块热乎乎的红烧肉。齐满米那时就在第二排的最右边。
婚宴结束后。老乔让表演团的人也在饭店里吃了一餐。吃完后,一群红烧肉走出侧门,叽叽喳喳地路过坐在台阶上的老乔和王垠丘。那时候王垠丘刚摁灭自己手里的烟,把外套甩到肩头站起身要走。他和齐满米一个跳上了老乔的面包车,一个转去街口骑自己的自行车。面包车左转进了主道,王垠丘右转骑回造纸厂职工宿舍。他们那时都没想到,二十世纪末会有一段属于他们的漫长故事将要开始。
第36章 复合(六)
齐满米讲不出话的情况一直就是那个样子。他不愿再奔波着到处问诊,王垠丘也没有逼他。开学后,王垠丘的工作陡然也忙了一点。他们平时没办法打电话联系,偶尔周末也各自有事。齐满米不知道是怎么想到让往来两地的大巴车司机给他带信。有一班长途大巴的司机也是桥阳人,进城打工十来年了。齐满米的报道,他在报章上还看到过一眼。齐满米从自己的布袋里拿出信交到他手上,大巴车开到王垠丘所在的城镇大巴站。司机会把信留在站口的售票窗口。
王垠丘总觉得他们好像倒退回了通信工具没有更发达的年代,一个人思念另一个人只能写信。那些信件要飞过重重山川和街道才能被另一双眼睛看到。然后拆开信封,王垠丘看到的是齐满米鬼画符一样的字。字体大大小小,很用力地写在信纸上。齐满米在信里写:最近团长让他当了小组长。
齐满米顶着芝麻大小的一粒官,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一样。团长把新进的几个人都分在他组里。他就每天无怨无悔地陪着人家练基本功、抠动作。下了班,还陪刚外地进城的同事去看房。
久而久之,总有人会把他的善良当成工具。
王垠丘过去找他的时候,坐在齐满米的床上,跟他说:“你如果自己累了,就可以不用帮他们。你说自己累了,明白吗?”
齐满米啊啊张着嘴,过一会,又绕过王垠丘去拿笔写:不累。
王垠丘捏着他的脸问:“你最近都几点回家啊?上次写信来说都没赶上末班车,然后走了两个多小时走回家的。你是不是笨蛋啊?”
齐满米又开始叉着腰对他嘘嘘吹哨。王垠丘把哨子从他嘴里拽下来,指着齐满米说:“说不出话是不是也是因为冲出去帮人家。不吸取教训是吧。”
齐满米不说话了,背过身不理王垠丘。王垠丘自知失言。他从背后搂了下齐满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件事我知道是意外...”
齐满米又开始硬邦邦生气。王垠丘知道齐满米的个性,别人握着他的手摇几下叫他帮忙,他就会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帮完忙之后,那些人也不见得会把他多当回事。
新进的几个舞者后来又分到了其他组,又和其他人开始交好。齐满米仍旧尽职尽责带着自己的那组人。有些人不知道齐满米是为什么讲不了话。他们下了一档节目的录制之后就收拾东西准备下班。齐满米组里的几个人知道他脾气好,跟他开玩笑说后台有道具忘记拿,让他去拿。齐满米汗涔涔地跑进后台找东西。他们就把后台的门锁上了。
齐满米抓着道具,敲着厚重的铁门,因为叫不出声音,整个人害怕不安地一直不停地敲着门。组员觉得差不多了,推开门。齐满米第一次冲他们发了火。
齐满米换回自己的衣服,闷头走出了电视台大楼。那天天气阴沉,有点春寒料峭的意思。齐满米裹在自己外套里,停在十字街口发呆。他匆匆走过马路之后,想找个投币式电话亭拨电话给王垠丘。他很想立刻和王垠丘倒倒苦水,但是他说不出来。
齐满米那天只是捏着硬币,在电话机边上长久地站着。他张开嘴巴试着发出声音,但是耳朵只听到喉咙口挤出的几下响声。
第二天,几个搞恶作剧的组员跟他道歉,齐满米笑笑,转身去拿自己的舞蹈服。
那天傍晚,大巴车司机把王垠丘要他带来的信留在电视台前台。齐满米走出大楼的时候,前台阿伯叫住了他。
王垠丘的每颗字都很有棱角,坐在横格纸上和齐满米说,前几天出租房的灯泡爆掉了。他现在换了一盏很晃眼的灯。他昨天去拿在外面拍的最后一卷胶片洗出来的照片,齐满米对着镜头跳舞完全没问题,对着镜头拍照还是僵得很。王垠丘写道:你在照片里就是一块硬邦邦的小年糕,生起气来也是。
齐满米嘿嘿笑出来。他翻着王垠丘放在信封里的照片。他们一起去过的城市街道。齐满米抬头看别人屋顶的鸽笼。鸽子成群飞过天空。王垠丘把他和翻飞的鸽子一起框在了那张相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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