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寿……”对面沉默许久,而后才道,“对不起。”

电话被挂断了,他简直是莫名其妙地挠起头发,难道老爸终于良心发现一次没看见过自己的儿子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了吗,不过他历来大度,不和自己繁忙的父亲计较,三井刚想再拨回去,掏了掏口袋只能摸到一片空气。

“真是受不了,都在搞什么啊!”他忍不住用尚且完好的腿去踢石子。

由于腿出了问题,石子的准度也差了不少。

“好痛!”有个人大声地叫了一嗓子,三井连忙松开了手,整个人也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宫城望着空落落的手,久久没有回神,而后将手指插进口袋,故作冷淡地去望三井的侧脸。

居然有一种正在偷情的错觉。宫城内心不禁唾弃自己的没出息。

来人是被设备线绊了一跤的水户洋平,他正揉搓着额头,白净的皮肤因为撞到桌角,鼓起一个红肿的大包,他整个人眉头微皱,嘴角却噙着淡淡的笑意:“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三井还没来及说话,后面就有声中气十足的大喊:“小良小三!你们在搞什么啊!为什么翔阳那帮家伙说不准本天才继续唱了?还要把咱们赶出去,好可恶啊!要不是眼镜前辈拦着,我非要揍他们一拳。”

“眼镜”前辈果然在后面缀着,木暮仍在不停推眼镜,他的手指都在抖,那双总是温和的圆眼扫到三井时流露出复杂,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只让两人快点收拾好东西,从录音室离开。

一路上除了水户偶尔会和旁边的樱木开玩笑,基本上可以算得鸦雀无声,大家气氛沉闷又僵硬,搭配着苦夏,蝉鸣四起,无形的闷热几乎吞噬了每一个人,他们走到新干线附近,一个背着吉他骑行的身影姗姗来迟。

“流川!喂,流川!”人群喊了好几声,半梦半醒的身影置若罔闻,直到青年的车把撞在树上,整个人差点从座位掉下来,神智才魂归故里,悠悠地睁开眼皮,往他们这里看过来,漆黑的单耳耳机从发鬓里掉出来,另一只还挂在耳朵上。

木暮率先过去扶他,嘴上还不忘数落着:“多危险,说了多少次骑车不要睡觉。”

“抱歉。”流川虽然态度仍是淡淡的,不过还是很客气地朝学长点了点头,湘北一群人缓缓聚拢过去,樱木照例对着流川的窘相指指点点,嘲笑不已,但清冷的黑发少年只将视线牢牢凝住人群最后的三井,在他深邃的眼神中,青年短暂的呼吸一滞,他还没来及从两人那段不算愉快的记忆中走出,他的手腕便被狠狠扼住了,三井下意识地看过去,宫城良田正一副护食姿态,把他挡到身后,不过 SHOHOKU 的队长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几乎是立刻松开了三井的手腕,手臂也马上垂到裤缝处。

三井一时无言,竟下意识地想回握住他的手,但两个人理智尚且健在,距离还是刻意地被拉长了,之间横亘着约莫一米,正是人与人相处时最生疏的“舒适距离”。

远处流川已经把车停好了,他将耳机线缠在手机上,背上还背着吉他,虽然一言不发,脸上的疑问已经足够暴露了他的心绪。流川的确晚到了一小时,但平日里这个时间也只够樱木堪堪处理完他的那份音轨。

“流川……录制改时间了。”木暮不知道该怎么讲,只好语焉不详地道。

被叫到的少年抬起头,含糊地点了点脑袋,流川惯以不懂人情世故为着称,但此时也能察觉出几分气氛的诡异。

外来户水户则漫不经心地笑:“与其说改时间……很可能没有下次录制了。”

说到底,这次出唱片的机会还是由水户帮忙张罗的,气氛不由得更加冷淡,但旁边的樱木则不像另一尊大佛那般懂得人情世故,此时仍然笑嘻嘻的。“那他们没办法招揽到本天才,真是亏死了!”他哈哈大笑,和木暮的愁云惨淡形成了鲜明对比,流川只是沉默地低下头,把刚刚锁好的车又打开。

而水户洋平则望向远处的三井寿和宫城,罪魁祸首一副淡淡的姿态,反倒是三井低着头注视脚尖,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大家也别那么沮丧嘛!”洋平面带笑容,凝视着三井的眼神却没什么笑意,他感觉其他人的视线聚集到自己身上后,才举重若轻地继续,“翔阳海南没办法合作了,还可以去和山王集团谈谈嘛。”

木暮的脸色不由得更加难堪:“山王……山王怎么可能会和我们合作呢?”

“也不一定啊……”水户故意拖长了语气,夏日的风簌簌而动,树影摇曳着,三井寿一时觉得呼吸都干涩起来,他抬起头,面露一些触及到自己命运终局般的了然。果不其然,他看见了水户洋平冷淡的、却很温和的一双眼。

“三井前辈和深津老师是老熟人吧。”水户问他。

此时的三井很庆幸于自己没有抓住宫城,不然他可能会捏痛对方的手指。时间仿佛来到很遥远的曾经,围满了警察的宅邸,指指点点的路人,他用尽全力拖着伤腿往前跑,直到拐杖掉在地上,蒙着白布的担架被人抬出来,任何声音都变得嘈杂,他倒在地上,可惜自己的影子身影很快就被人影漫过,意识的最后,他看见了尸体从白布滑出的手,无名指上留着深刻的痕迹,但戒指却不翼而飞。

纵使如此,三井还是情不自禁地喊出:“……爸爸。”

丢失的戒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蹦蹦跳跳地在沥青路面上逃出一段距离,几乎掉在三井触手的为止,他在巨大的悲恸中下意识地去捡,但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先他一步,进入了三井寿的视野。短寸男人穿着西服,身上冷淡,他蹲下身,捏住那枚纯银戒指,上面点缀着十几颗含蓄而美丽的钻石,寓意着永结同心、同舟共济,不过现在戒指的另一枚主人已经离他们远去,在距此十万公里的大洋彼岸逍遥安逸。

在他闭拢眼睛前,那张可以称之为英俊的脸转过头,男人身穿黑色的西服,多一眼也没有在三井寿身上停留,只冷淡地盯着手表,嘴唇丰满,眼睛格外深邃漠然。

深津一成。

连名片也不需要,三井寿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总在荧幕前活跃的男人。

“怎么了,三井前辈。”水户洋平仍在朝他探究地笑,眼神里充满试探,他自然知道三井寿动摇的原因,哪怕只是一部分,“你不认识他吗?”

“我……”三井干涩地停了很久,余光扫过木暮徒然间满是希望的面孔,以及远处两个后辈的关切目光,他只好笑了声,一副尽在掌握的姿态,“我来负责联系。”

他逼着自己刻意无视掉宫城插在口袋里颤抖的手,强硬地安慰自己,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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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大厅倒足以称得上金碧辉煌。

三井寿从车上下来,隔着后视镜望见了水户洋平带着笑意的眼睛,不知怎么地攥紧了手中的外套布料,他强忍住颤抖,尽可能地保持着面无表情,注视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车流。

“前辈是在紧张吗?”水户随意地朝他搭话,手指里夹着雪茄,他全身上下一副学生姿态,手掌还生着常年打劳工的老茧,但……既然曾在黑暗中混迹过一段时间,三井不可能不认识这个爱撩拨他的小学弟,他对于和这种有身份的家伙调情没什么负罪之感,但经由他之手,“武装”浑身上下去找给他破处的黑帮,这件事对于三井寿而言,无论如何还是有点超过了。

他僵硬地笑了下,半晌后才抬起头,神色趋于冷淡:“怎么会呢,只是没想到送我过来的是你。”

“嘛,说到底也是前辈想要过来找山王,才会来拜托我吧,”水户很开朗地露出笑容,他将双臂搭在方向盘上,后面的车辆朝着两人按喇叭,但水户没放在心上,任由对方绕过他们,骂骂咧咧地朝窗子发出诅咒,青年手中握着烟,比起逗弄更像是一种试探,“不过,我没想到学长比起去挽回翔阳那边的关系,会优先选择山王这边。”

“学长很珍视宫城前辈呢。”他轻轻朝三井的侧脸吐出一个烟圈,青年的视线短暂被白雾掩盖,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瞬间僵硬起来,一方面是因为水户的突然凑近,但另一面,也有他话语的原因。

三井伸出手,将水户的肩膀顶开,神色厌倦:“别说奇怪的话,我只是因为……深津一成是我的老熟人罢了。”

“这样吗?”水户笑着把烟移远,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青年运动服下若隐若现的皮革与绳索,可怜的苍白肌肤因此被勒出了不少红痕,他一向奉行的人生观是不管别人闲事,既然三井寿主动要求给有旧怨的人操,水户也仅仅只能漠视不管。

乐队这种东西,解散后还可以重组,反正樱木那家伙只是想出风头泡妹子罢了,SHOHOKU 黄了他也能帮发小攒到其他的局。但三井寿可能不行了吧……水户趴在方向盘上,小孩子似的数着过路的行人,朝他们按喇叭的车辆越来越多。

任谁看都知道翔阳那边和他们撕毁合作条约是因为三井寿,其中的细节水户并没有足够的兴趣去了解,他只关心樱木花道那个二傻子之后还能不能在舞台上丢丑,但不可否认,他对三井寿的确也有着相当程度的兴趣……

在喇叭声的催促下,三井总算下定了决心,忍住颤抖,神色决绝地推开车门。

“喂,前辈,”在他关上门的前一瞬间,水户的脑袋突然探过来,孩子气的一张脸还挂着浅浅的笑意,“如果之后撑不下去了,打我的电话哦。你应该有我电话吧?”

三井寿听他说完,一言不发,用力地砸上了车门,而后裹紧了自己的外套,后穴里夹着的按摩棒顶的他一阵阵犯恶心,三井垂下头,忍住难堪的呻吟,按摩棒的开关藏在他的口袋,几乎连想都不用想,他也知道自己将被怎么样对待。

他疾走几步,闪身进了大厅,他还记得深津的楼层在最高,男人的手指骨节出生着一块小小的茧子,以前三井寿只觉得他掐起自己的乳头时格外疼痛,后面才知道那是常年持枪磨出来的茧子。

该说是复杂吗,说实话,三井对这个半是摧毁自己的罪魁祸首心中并没有生出什么憎恨,不如说,他对自己向来算得上温和。

他说不准里面会不会有怜悯的因素作祟,但……这并不意味,三井寿会怀念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他还记得自己被再次架上救护车时,深津一成已将父亲的戒指随手扔给旁边的手下,让他估算下价格。深津一成那张英气的脸在记忆中的雨夜中缓缓扭曲,那双总是冷色调的眼睛随着光的映照,泛着极轻的、由远处路灯所熔铸的暗红,他喜欢按压着自己的手指,而后用那双沾染过人血的骨节,轻飘飘地揉捏着三井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