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让三号跟上去,而是打了个电话,接下来亲自驱车带身体虚弱的潘卉去了另一所城市,在那所城市的某个疗养院里,潘卉裹着毯子坐在疗养院病房套间的会客室里,她心跳如擂鼓,手脚发热,眼眶一阵一阵的起酸意。

二号推着轮椅从里侧房间走出来,潘卉霎那间站起身,毯子落在脚边也浑然不觉。

轮椅上坐着一个短头发女人,头歪在一侧,眼睛痴痴地看向地面某个方向发呆,身材高大的二号俯身细心地替女人拭去嘴角的涎液。

“桃姐……”潘卉叫出女人的称呼,声音仿佛空巢里垂死雏鸟的哀鸣。

殊途(地下刑房被羞辱受刑)

在船上醒来的第二天清晨,陆存野没有看到迟朔,迟朔只给他留下了一封信,他捏着信发了疯地跑到甲板上询问每一个船工,得到的消息是一样的迟朔走了,连夜乘着皮筏艇离开的,没有人知道迟朔去了哪里。

陆存野知道,而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迟朔从未想过离开,因为他不想连累任何人。

过境之前他一直防着迟朔想跑回去,没想到过境后他松懈了,居然让迟朔找到机会离开,陆存野懊悔之余没有多耽搁,立即多加钱让船回程。

一周后,麦克斯派去的人刚到西南边境,他们所搜寻的人就自己出现在了麦克斯的那栋秘密别墅门口,麦克斯对迟朔的主动出现没有表现出多少讶异,他淡淡说了一句:“我以为你会来得更早些。”

没有桃姐,没有潘卉的再次反水,迟朔也会出现,麦克斯心里无比明白这一点,这个傻子不愿意连累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是背叛过他的人。

“潘卉呢?”迟朔站在别墅的台阶下,阳光照在他身上,给他的周身镀了层亮白的光晕。

“她还活着。”麦克斯用手杖点在台阶上,下了一级台阶,“她供出你了,第二次,为了这样一个人回来,值得吗?”

“没有值得与不值得,只有想做与不想做。”迟朔说:“没有谁有义务为另一个人牺牲,麦克斯先生,你知道我怎么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潘卉供出我还是不供出我,其实没有区别,如果你已经苛待她了,你只是在泄愤,这是一种最低级的情感表达。”

麦克斯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在手杖尖端来回碾过,“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很好,但你不该冒犯你的父亲,my son,更不该试图做一件无法成功却会令你父亲生气的幼稚事情。”

“您可以惩罚我,用任何手段。”迟朔低下头,唇角弯起微小的苦涩弧度:“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您可以用最残忍的方法杀了我,如果您这样做了,我会很感激您的。”

“这么多年过来,那些刑罚对你有用的话,你便不是你了,朔。”麦克斯说:“把妹妹交给舒英保护的方法很聪明,她是个守诺的商人,我不会为了一只蝼蚁去尝试撼动巨树,这样得不偿失。”

麦克斯:“我给了你那么多的资源和人脉,几乎和权力划等号,你却用它来刺向我,你伤到了我的心,son。”

“请您惩罚。”迟朔跪下去,头温驯地低垂着,轻声道。

麦克斯摇摇头:“我不想亲自动手,快到我的午睡时间了,你自己去找三号领罚。”

“是。”

迟朔去三号那边之前,三号就提前接到了通知,他走下地下室的楼梯,三号已经在那里等了有一会儿了。

三号旁边有一个坐着的身影,背对着迟朔,像是听到了有人进入地下室的声响,座椅上的人发出古怪的笑声,他站起拍着手掌走到地下室唯一的光源下,让迟朔看清楚了他的脸。

丁辉。迟朔看到这个意料之外的脸庞,身体僵直在了原地,这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面对这个本该呆在监狱里的人。

“故人重逢,喜事啊。”丁辉看上去和之前在周扬丽化妆间的样子没有区别,仅仅是脸色不如先前红润,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皮笑肉不笑,显得咧开的嘴角异常可怖,“怎么,没想到?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应该在蹲局子,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你父亲也出来了?”化解了身体本能的僵硬反应后,迟朔尽量平静地问。

丁辉像是被戳到了最深的痛点般,脸部肌肉皱出痛苦和愤怒的神态:“我爸为了保住我,保住丁家,抗下了所有的罪!”随即痴痴地笑了两声:“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案,他硬是顶住了审讯的压力,不知道保住了多少大人物没有受到牵连,那些大人物感谢他,自然也要做出表示,我这案子乍一看很大,但本质是几个人一块儿被抓的,定性方面能大做文章,最后我定的胁从犯,判了缓,热搜也都撤干净了,怎么样,烂泥巴,我对你可是全盘托出了,让你死也做个明白鬼!”

三号闻言对丁辉耳语了几句,丁辉脸色大变:“凭什么不能杀了他,他算个什么东西,那奥地利老头子昨天跟我说的可不是这样。”

“你非要杀他也行,杀了他,正好称了他的意。”三号说:“他刚刚在外面可是求麦克斯先生杀他的。”

以为终于能被杀死的迟朔再次低下头,没有言语,也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反应。

三号走上前,把迟朔踹跪下,膝盖狠狠地撞在地下室的水泥地上,他疼得弯腰伏在地面上。

好长时间没有挨打了,半年多了吧,身体竟然比以前脆弱了不少,迟朔自嘲地想,还是经常挨打比较好,可以习惯。

“臭烂泥巴!”丁辉大步跨上前,揪住迟朔的头发,接连给了七八个耳光,打到自己手疼了,才对三号说:“你来。”

三号作为专业打手,只打了四下耳光就把迟朔打到口鼻出血,头发被松开后,迟朔侧伏在地上,连耳朵里都隐隐衍出血迹。

打耳光常常是开胃菜,也是羞辱人最方便的方式之一,迟朔背部拱成虾状,眼前发黑到看不清东西,耳朵里更是嗡嗡作鸣,明明打完了,却像是有飞机轰炸声在耳边作响,他的脸也迅速地肿胀起指印,从粉红渐渐转为青紫。

皮鞋底踩上了他的脸,他下意识触碰向皮鞋尖想要推开,又意识到什么似的颤颤巍巍地收回手,任凭脸上的伤口被人用力踩住。

“烂泥巴,八年前,你就是这么被我踩着的,八年后,你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还是我脚底下的烂泥。”丁辉恶毒的话语灌进嗡鸣的耳朵里,竟然是那样的清晰:“我以前骂你婊子,现在你还真做了婊子,真是天生做婊子的料。”

丁辉移开脚,半蹲下去凑近迟朔笑道:“听说你还有个妹妹,怎么,她也在做婊子,做得有你好吗?”

丁辉没想到的是下一秒他居然被掀翻在地,这个躺着的人不知道哪来儿的力气,竟死命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压在水泥地面上。

紧接着迟朔被三号抱腰扯开了,肚子被极大的力气踹了一脚,身体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在了墙壁边,他竭力撑起上半身,哗地呕出一大口鲜红的血。

头发被暴怒的丁辉揪起来,脖子也被掐住,空气在肺部慢慢流失,迟朔却满口鲜血地含笑看着丁辉,三号生怕丁辉一气之下就这么掐死迟朔,只得又把丁辉扯开,“你冷静点,麦克斯先生又吩咐,要留着这贱婊子的命。”

丁辉说:“有鞭子吗,我要你们这儿最粗的鞭子!”

***

虽然业务已经结束了,裴忻仍然本着经营客户资源的想法去看望了在重症病房昏迷不醒的封隋,封隋的母亲日夜陪伴在封隋身旁照顾,他慰问了封隋母亲一会儿,便礼貌告辞。

回律所路上,他神使鬼差般地在那间咖啡店里点了杯咖啡,坐到靠窗的常坐位置,咖啡店里的店员换了一拨人,不再认识他了,而他确实有很长时间没再进入这家咖啡店。

像是躲着什么人一样。

望着窗外市中心的车水马龙,裴忻试图放空自己的大脑,找回遇见那个人之前内心的平静,可他发现他再也做不到了,再次来到这里,他想到的只有那个人。

为什么,他不应该让一个误入歧途的人占据他太多心神,那不过是一个较为可怜的性工作者,这世上有太多这样的人,他不会对此感到抱歉,他也没有义务对别人的苦难负责。

简单来说,裴忻认为自己不吃卖惨这一套,作为实务律师,无论是己方当事人还是对方当事人的卖惨言论他都听得日益麻木了,人们在叙述中总是会不自觉甚至有意地夸大遭受的苦难和自身的无辜。那天晚上听了迟朔的话后,他已经为那个人想出了足够多的解决方案,如果迟朔不听他的,他也没有办法,没有谁是谁的救世主,能拯救自己的最终只有自己。

他翻出手机通讯录,看到那个没有名字的玫瑰标记,长按,犹豫了三秒后,点击了红色的删除选项。

他们的相遇是两个不同世界的短暂交汇,至此终于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