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拉碴的郭恒先是愣在那里几秒,不敢走过去,直到顾胜鹰朝他招手,他才小狗似的奔上前,抱着的大捧面包掉了几袋子也不在意。
“你瘦了。”顾胜鹰先开口,她的眼睛里有怜意,她没有掩饰这一点真情流露。
“没什么,都过去了……”郭恒这句话既是回应,也带了试探,目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顾胜鹰的脸色。
“是,都过去了。”顾胜鹰肯定了郭恒的这句话,让郭恒吊到嗓子眼的心落了地,“没有案发,死者家属那边也解决了。”
“那我?”
“不,你暂时不能回去。”顾胜鹰的转折令郭恒好不容易松快了的心继续沉重了下去。
顾胜鹰缓和了语气:“再过几年,等事情完全平息了,我带你回家,你会得到更高的职位,更优渥的生活,相信我。”
“我一直相信你。”郭恒笑了笑:“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我对你摆出了大堆条件,让你相信我。”顾胜鹰说:“所以你想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我最后做到了,不是吗?”
郭恒摇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会议前的茶歇室。”
顾胜鹰目露疑惑。
“你没有想起来,你忘记了。”郭恒说,他满是算计的眼睛里突然间充满了一种真实的伤感:“这么长时间,你一次都没联系过我,现在本人却出现在这里……”
“你是来要我死的吗。”他说,但不是疑问的语调,“毕竟,在国外动手更方便,我不敢再细想,顾胜鹰,你的心里从来没有过任何人,你在假装可怜我,好让我放松警惕。”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顾胜鹰抚摸着孕肚,语气没有多少起伏地说:“我要杀你,何必亲自来,还拖着这么大的肚子,你觉得你一个手脚健全的大男人,能被一个一推就倒的孕妇杀害?”
“我很害怕你,顾胜鹰,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很怕你。”郭恒嗓音颤动:“但我从没想过背叛你,也从没害过你,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茶歇室,你是我领导的领导,你们谈话时我没忍住插了一嘴,我当时的领导不太开心,你却夸了我心思伶俐,是可造之材,那天回家后我高兴了好久,这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可惜你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这种小事情我怎么会记得。”顾胜鹰承认道:“就算你提起来,我也确实没有丝毫印象。”
“对我,这不是小事情,我那时候特别自卑,在学校里我永远是成绩最好的那个,从来没吃过苦,习惯了在成绩上被众人仰望,到了社会闯荡我才知道自己并非什么万里挑一,我膨胀的自负感在巨大的落差下被碾碎,领导刁难我,同事排挤我,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很差劲。”郭恒越说越恳切,声音哽咽了:“你是我到了社会上,第一个给予我鼓励的人。”
“成绩最好的那个?”顾胜鹰却偏离重点,挑出了这句话:“在高中,你也是成绩最好的那个?”
郭恒怔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你在高中不是成绩最好的那个。”顾胜鹰说:“起码在你的高一,年级第一另有其人。”
“你知道他?!”郭恒脱口而出,立即觉得不对劲,甚至搁下了继续软化顾胜鹰的想法。
“我掌握着我想要了解的所有信息。”顾胜鹰:“你以为你沦落至此,是谁的手笔,到现在,你连落进了哪个猎人的陷阱里都不知道。”
“烂泥巴!”郭恒退后了几步,面露癫色:“不可能,不可能是烂泥巴,他早就,早就死了,不可能,除非他从地狱里爬回来,这绝不可能!”
顾胜鹰望着他:“其实我本想救你的,郭恒……”
郭恒忽然福至心灵般抓住顾胜鹰的手臂:“现在你还可以救我,救救我,我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以前那些都不过是小孩子之间一时斗气,是他太小气了,到现在都不肯放过我,我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我苦心孤诣一步步地往上爬,我不该是这种结局,都是他,都是烂泥巴害得我,他害得我好惨”
“我爱你……”郭恒朝顾胜鹰凄惨地喊道,同时他的手被顾胜鹰甩下去。
“我知道。”顾胜鹰说:“但我不再在乎了。”
铁路轨道的远处传来鸣笛,顾胜鹰将郭恒一把推下没有护栏的老式轨道,这个算计了一辈子的男人随即被呼啸而来的列车碾成肉泥,连惊呼声都没发得出来。
末班车的附近没有其他人,监控也“刚巧”坏了,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下腹处钻心的剧痛拉回她的神志。
破裂的羊水染湿了下半身的衣服,这意味着她快临盆了。
桃卉
每次在盥洗室洗手,潘卉都会洗很久,光洁的镜子映出粉底下憔悴的脸,下巴小巧而尖,她静静地看着流动的白色水柱下自己的手,晃眼间仿佛看到了手心里淋漓的血迹,她便突然发了狠使劲搓手上的细皮,但直到把皮肤搓到红肿,她也洗不干净手上的鲜血。
“潘卉,你记住,哪怕以后你真的幸运地逃出去了,你也得记住……你的手上,沾着我的血。”
镜子里的桃姐面目哀戚地看着她,潘卉已经习惯了桃姐的影子出现在眼前,可她并不害怕桃姐出现在她面前,她只害怕靠近这个桃姐的影子,因为她知道只要她想触碰这个影子,这个影子就碎了。
潘卉走出盥洗室,到走廊尽头麦克斯先生的房间没有敲门便进入了,她昂着头故意忽略守在门口的三号那油腻的眼神,也没有向这个所谓的“三哥”打招呼,二号很久没有出现了,麦克斯身边圈子都在传闻三号会取代二号的地位。
还有一个很久没在麦克斯身边出现的人是迟朔,迟朔消失的这半年里,除了极小部分人知道迟朔的去处,其余人都在猜测这个受宠的婊子是不是已经被哪个权贵玩死了,潘卉在这半年里取代迟朔成为了麦克斯身边常带的人,她的外表比迟朔更缺乏攻击性,几乎柔弱得不堪一击,但她八面玲珑的社交能力比迟朔更好,迟朔只是在假装擅长社交,而她真正地融入其中,如鱼得水,一步步地巩固自己在麦克斯眼前的地位。
然而这不是潘卉的目标,她假意顺服,其实她和迟朔一样,从未真的被驯服过,这半年里,她一面和迟朔结盟伺机叛逃,一面向某个新加坡华裔富商暗递秋波,继悬崖事件后,她从未放弃过逃离麦克斯的想法,虽然她的身体离开了伊甸岛,但麦克斯才是那个看不见的伊甸岛。
“Lily,过来。”麦克斯赤脚坐在床边朝她招手,潘卉顺从地走过去,半跪于地熟稔地伺候麦克斯穿好袜子和皮鞋,把手杖递给麦克斯。
麦克斯咳嗽了两声,握住手杖柄,慢悠悠地说道:“你最近和霖老板走得很亲近。”
霖老板就是那位新加坡华裔富商,被麦克斯点破这一点,潘卉心里没有慌乱,从容地搬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霖在新加坡担任过议员,地位很高,产业遍布全球,我希望他能对爸爸有用处。”
自从来到麦克斯身边后,潘卉对麦克斯的称呼就变为father,在英文语义下是教父的意思。麦克斯曾在多个公开场合说过把潘卉当干女儿看待,Lily是麦克斯特意给潘卉的新名字,这是从前迟朔都没有的待遇。
“霖老板不是好人。”麦克斯说:“你要小心他。”
“是。”潘卉低眉答应:“谢谢爸爸的关心。”
“你相信我吗?”麦克斯问。
潘卉抬眼,眉头微微蹙起,是她招牌的带点委屈、疑惑和恰当好处的伤心的表情,最能引起男人的怜惜,“我最相信爸爸了。”
“霖老板把你和他的对话全录音下来,作为给我的投名状,妄图交换不属于他的东西。”麦克斯的声音在此刻越和蔼,就越让潘卉寒毛直竖。
“若是在古代中国,你的头已经被割下来装进匣子里,由霖老板亲手交给我手上了。”麦克斯说这句话时,温柔地抚上潘卉的头发,感受着潘卉身体的颤动,满意地笑了。
“我错了,爸爸。”所有辩解都无处遁形,于是她没有辩解,直接向麦克斯先生道歉,眼睛一眨,两滴泪便落了下来。
“朔在哪里?”麦克斯问。
潘卉讶异地再次仰脸看向麦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