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骑士神情相当紧张,布莱克撩了撩头发,毫不在意地上前一步,“我是伊利亚前任君主埃德蒙的王女,布莱克?弗莱德门,想必你们也认得我这张脸,我的血统让我有权进入伊利亚的王宫。”

为首的骑士握紧了手中的剑盾,“你明明是伊利亚的逃犯!”

“现任国王有说过我是逃犯?他不是直接把我‘斩首’了吗?”布莱克发出一声轻笑,“没必要表现得那么忠心耿耿,你们只是伊利亚的王国骑士而已,效忠是国家而非个人,对你们来说君主是谁,其实没什么区别吧?”

她又故作惊讶地看了眼伊卡洛斯,“难道克拉克清算完他的骑士长以后,还有属于他的私人骑士吗?”

守在门口的骑士很明显地面露犹豫,布莱克悄悄做了个手势,她身后的骑士便迅速地一拥而上,打晕了这伙人,确认倒在地上的人都失去意识后才挥挥手,示意他们跟上来。

后面布莱克也如法炮制,路上遇到人便明晃晃地打晕,甚至有些骑士看到她带着队伍走入王国都不敢上前。伊卡洛斯忍不住,悄声在伊莎耳边问道,“为什么他们都不敢上前攻击?”

“不是不敢,是不想再向克拉克效忠了,”伊莎刚刚用盾牌击晕了一个骑士,转头回答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克拉克干的好事都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了。一个能对自己的亲卫和家人下手的国王,谁能信任他呢?除了他的私德以外,布莱克还对他的政绩做了点手脚,让民众误以为这些年来他除了为自己谋利什么都没做。”

伊莎又紧接着眨眨眼,“不过没几个政客手里是干净的啦,只是用了点……嗯……春秋笔法。”

伊卡洛斯有些无语,虽然他对克拉克也有许多私人恩怨,但是客观来说,他的治理倒是无功无过,伊利亚历史上的昏君暴君比他多了去了,但是鲜少有人被逼宫,而是死于暗杀毒杀的多一些。不过逼宫可比毒杀掉面子多了,他也算是倒霉,碰上了布莱克这个野心勃勃的妹妹。

当他们打开王座厅的大门时,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克拉克和他的亲卫们。克拉克是一个自尊心非常强的男人,这种情况下他宁愿慷慨赴死,也不愿意躲藏起来。这样近的距离让伊卡洛斯发现他更加憔悴了,眼底的青黑和发红的眼眶彰显他缺少充足的睡眠,他纤瘦的身体也表示了他今日来食不下咽,此时此刻他只能犹如困兽之斗,干枯瘦瘪阴云密布的他与光彩照人充满自信的布莱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布莱克大大方方地上前,“好久不见了,哥哥。”

克拉克看上去咬牙切齿,“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找一个和自己身形相仿的死囚,用同情和对她家人的承诺进行收买,在最后化上以假乱真的易容,”布莱克漫不经心道,“你不会连愿意忠心耿耿为你张罗这些事的下属都没有吧?”

她这话讽刺意味非常浓厚,克拉克面色铁青,挥手示意他的护卫上前攻击,结果他们却纹丝不动,他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咆哮着道,“为什么不听我的命令?!”

布莱克听了一阵发笑,她轻拍手掌,那些骑士便自觉地摘下头盔,克拉克惊恐地发现竟然没有一个自己熟悉的面孔。

“放弃吧,克拉克,”她闲庭信步地走上前,“已经没有人愿意听你的话了。”

克拉克走上前,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布莱克抬手压制了想要给他点颜色看看的伊莎,用平静的目光审视着自己的兄长。

“你为什么总是不满足,”他压低了声音,声音里满是愤恨,却没有多少力量,“从小到大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了你,为什么你偏偏要争夺这个王位!我明明都已经把你拉了下去,你却还能回来?”

“抱歉啊,我是个任性的女人,”布莱克拍了拍他的脸颊,毫不费力地扯开他苍白无力的手,“我就是要得到一切我想要的,你怎么不责怪自己不懂得让步呢?”

克拉克好像被她这一推抽去了所有力气一般跌坐在了地上,布莱克抽出腰上的佩剑,横在他的颈间,他于是被迫抬起头,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嘴唇嗫嚅几番,终究是没有开口,只是一味地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她。

布莱克偏头扫视了他一圈,轻描淡写地一抬下巴,“伊卡洛斯。”

伊卡洛斯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节骨眼被点名,伊莎轻轻地在他腰后推了一下,他顺着她的力道上前,最后站到了布莱克的身旁。

布莱克把佩剑递到了他的手里,“处置他的决定权在你。”

伊卡洛斯惊讶地抬起头,“……为什么?”

“你是他最大的受害者,”她耸了耸肩,“还活着的,我是说。”

伊卡洛斯皱了皱眉,“你不算吗?”

布莱克低头对上克拉克的眼睛,“当然不算,我落败是我咎由自取,他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是理所应当,这场博弈一开始我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事实上,我很享受这个过程。”

克拉克吐出两个字:“疯子。”

“或许吧,”布莱克重新看向伊卡洛斯,“做你想做的,不用顾及任何事情,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被传出去的。”

伊卡洛斯手里拿着佩剑,沉默地走到克拉克跟前,然后举起了手里的剑,克拉克已经闭上了眼睛,却始终没有感到疼痛的降临。他于是冷笑一声,“舍不得下手?”

“我以前想过很多次,如果我能重新见到你,我应该对你说什么,我又该如何杀死你,”伊卡洛斯并没有被他激怒,面色仍然十分平静,“我幻想着我会如何仇恨地将你碎尸万段,也想过我可能对你尚且存有一丝莫须有的期待。”

他剑尖下落,克拉克随之发出一声惨叫。伊卡洛斯并没有割断他的喉咙,也没有一剑插入他的心脏,而是砍下了他右手的拇指。

“你托人将我卖给了一个奴隶主,我在那里待了七年,”他再次举起剑悬在半空,“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克拉克疼得浑身颤抖,十指连心,他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上的疼痛,以至于让他没听清伊卡洛斯在说什么。

“抓住他的第一天,我砍下了他的一只手,换来了他的疯狂辱骂,”伊卡洛斯面不改色地再次挥剑,这次砍断的是他左手的中指与无名指,“第二天,我砍下了他的另一只手,到了第三天和第四天就变成了腿。”

根据伊利亚的传统,人们往往会把婚戒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而王室和贵族也会把家族戒指戴在左手的中指。伊卡洛斯下手的时候没有多想,看到他鲜血淋漓的断指时,他想,或许这也代表他彻底和克拉克一刀两断了。斩断的是他年少时光那段懵懵懂懂的倾慕,斩断的也是克拉克对于权力的极度渴望。

而克拉克惊恐地抬起头,对上伊卡洛斯仍然古井无波的眼神。

“他最后说不出别的话,只能一直求我杀了他,”他的剑抵在克拉克的肩胛骨,“如果是你,你会说什么呢?”

克拉克惨淡地笑了一声,“你要把你对你主人做过的事情对我也做一遍吗?”

伊卡洛斯轻轻笑了,“你不也曾经是我的主人吗?”

克拉克闭上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凌迟的命运。

伊卡洛斯却把剑还给了布莱克,“但我突然不想杀你了。”

克拉克惊愕地看着他。

“我希望把他交给你处置,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让他一直活着,”伊卡洛斯看向有些惊讶的布莱克,“因为我发现,深陷痛苦的时候,活着才是一种残忍。”

伊卡洛斯之前曾想过要亲手给克拉克锻造一份惨烈的结局,但当他真正来到了这个关头,他突然觉得没必要了。伊卡洛斯深知自己的人生即将来到终点,对他来说,什么仇恨啊、夙愿啊,都已经被强烈的求生渴望所掩盖。这不代表他原谅了克拉克,他只是觉得……觉得太累了。

他没办法再花费那么多的精力去恨一个人,在生死面前,他对于仇恨的感情变得很淡漠。他其实也知道,克拉克最在意的人也从来不是自己,自己只是他随手用完的工具,顶多惋惜一下它的磨损,再也不会想着其他。要让他真正痛苦,那操刀的人必须是布莱克。

“这几根手指只是警告,”伊卡洛斯垂下眼,“我本想赐予你和我同样的命运,但你真正在乎的东西和我并不相同,所以我要你活着看着自己的王位被拱手让人,一辈子都只能成为一个‘王子’,我相信这比让你成为一个奴隶更让你绝望。”

布莱克其实非常意外他的决定,她接过伊卡洛斯递过来的佩剑,端详了以后伊卡洛斯表情,突然“扑哧”一声笑了。

“你让我刮目相看了,伊卡洛斯,”她笑着说,“其实把他交到你手里的时候我还有那么一丝遗憾,真感谢你没有杀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