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看见他表情变了变，只说了一句好，便挂了电话。他看着林昭，眼中翻滚着莫名情绪，最终又统统压下。

他走上前，拉着林昭的手，以不容拒绝地强势带着他离开。“你要带我去哪？”林昭几乎小跑起来，忍不住问。

司琛将他带到车上，看了他一眼说：“医院。”

45

司明月站在手术室外，周围聚集许多人。律师、司岳华的同事，司江为、司景湖和他们的家属。所有人都静默地守在手术室外。一个小时前，司岳华忽然昏迷，医生委婉告诉他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司岳华今年七十二，撑到如今，除了雄厚财力带来的医疗团队外，还有不想放弃手中权利的雄心。他是个传奇，站在时代浪头前与命运对抗，一路走到今日。

狼王老了依旧锐利，他六十八岁时仍每天工作八个小时，直到身体彻底撑不住，才将权利送到司明月手中。

司明月四十五岁，她活着的每一天都笼罩在司岳华的阴影下。

一些年轻与司岳华混过的，如今功成名就的人也在手术室外等待。不过这样的人已经很少跟司岳华同时代的人，不是年纪轻轻离去，便是折戟在某一场斗争中。司岳华已经算是高寿。

司明月在心中想着接下来的事情。司岳华活不过今夜的可能性极大，她已经让人吩咐下去，开始准备。不过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清。

她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急匆匆赶来的司琛上。人群自动为司琛分开一条路，司琛走到司明月身边，低声叫了一声妈。司明月应了一声，眼神落在他身后的男生身上。司明月记性很好，她记得这个曾经见过林昭。

显然将林昭带来是不合时宜的。但司琛不知为什么，却固执地将他带来。林昭跟在司琛身后，尽量躲避打量他的目光。

司明月将视线收回，低声问：“拿来了吗？”

司琛点了下头，从大衣口袋掏出一个黑色盒子。司明月接过，紧紧握住。

此时此时，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众人注意。司景湖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司明月低下头，淡淡地说：“我母亲的遗物。”

司景湖讪讪低头。他和司江为都是私生子，不是一个母亲。他们两个的母亲明争暗斗许多年，但也没嫁进司家。司家明面上只有司明月。

周围又陷入一种焦灼的静寂。

林昭站在这里格格不入。他不得不跟在司琛身边，这种气氛下，他连问司琛为什么将他带来的勇气都没有。似乎谁打破了这静默，就会遭到天谴。

他坐在司琛身边，视线漫无目的滑过许多人的脸。林昭惊奇地发现，这里起码有一半人带着一种激动。他有些不解，转头看向司琛。司琛脸上没什么表情，察觉到他的视线后转过头，用眼神询问。

他看了看周围，拉过司琛的手，在他手心写下几个字。

「你伤心吗？」

司琛握住他的手，食指在他手心写下一个字。

「不。」

林昭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似乎为这个回答不解。司琛将他的手包在手中，林昭没有挣扎。

他看着白炽灯下的众人，忽然感觉自己正在看一出浮世绘。手术室里正在抢救的人，似乎没人真想他死也没人真想让他活。

林昭十八年第一次面对死亡，虽然一个陌生人的死亡。但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不一样，这里好像没有人为生命的消散而悲伤。

太阳逐渐西斜，在医院的大理石地面上拖出长长一道光。冬日夕阳短暂，林昭知道要不了多久，这阳光就会散去，黑夜即将袭来。

司琛问：“饿吗？”林昭摇摇头。他的目光落在右侧的司明月身上，短暂停留的一瞬，蓦然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司琛身上那种冷漠温和。

他为这发现感到小小惊奇，又觉得很正常。司琛是司明月抚养长大，像她太正常不过。下一秒，林昭开始好奇自己像谁。

没有人抚养他，那他会像李棠馥吗？

这个无解的问题被林昭抛之脑后，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开启，所有人在同一刻站起。带着口罩的医生冲他们摇摇头，下一秒，司江为妻子凄厉喊了一声：“爸。”倒在司江为怀中哭泣。

似乎拉开序幕，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传来。林昭茫然看着这一刻，下意识抬头去看司琛，发现他只是盯着手术室拉开的那道缝隙。

医生的话清晰传到众人耳中，“司女士，你父亲请你去见他。”抽噎被打断，司景湖声音一下急切：“只叫了一个人吗？”

医生点头。

司明月瞥了他一眼黯然的神情，理了理衣服起身。

司岳华浑身插满管子，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刺激着司明月的嗅觉。她站在离司岳华几步远的地方，端详着这座遮掩了她大半辈子的山。

司岳华艰难睁开双眼，向着司明月的方向动了动手。司明月上前握住他的手，俯身贴近他的脸。

司岳华艰难从嘴中挤出几个字：“墓地……戒指……”

司明月将手伸进兜里，黑色丝绒盒子硌着她手心，让她分外清醒。“爸，你放心，我会买最贵的墓地，让你百年之后安安稳稳。”

司岳华眼睛爆凸，他嘶嘶咳着，如树皮一样的皮肤上青筋交错蜿蜒：“你妈……葬……我。”

司明月微笑着，柔柔看着他：“爸，你要和妈合葬，你配吗？妈死的时候，连最后一眼你都没来得及看。我怕她跟你葬在一起，日日夜夜不合眼。”

司明月握着他的手，很用力：“爸，你去吧。司家有我。”

司岳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死之前最后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个女儿已经不是小时候孤独无依的女孩了。

司明月看着他闭上眼睛，站起神，闭上双眼，似乎又回到曾经那个不到五十平的一楼小屋。那是她人生的起点，也埋葬了她人生的最后一丝亲情。

七点一刻，叱咤风云近四十年的司岳华，溘然长逝。

林昭在一堆人中间，各种声音充斥着他的耳朵。他想逃离，但看见司琛怅然若失的表情，脚一直定在原地。

司琛一直握着他的手，直到司明月出来。她让司琛先回家，去取一些东西。并且嘱咐：家里可能会来客人，让他照顾好。林昭看着司明月，对方脸上有一种淡漠的温和。

林昭和司琛下楼乘坐电梯时，林昭说：“我要回家。”司琛偏过头望着他说：“我会送你回家的。”林昭拒绝，他看着电梯里司琛的影子说：“我可以自己打车。”

司琛忽然后靠，倚在冰冷电梯：“小昭，陪陪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