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腿了,没有腿,要怎么从这里逃走?他永远都逃不掉了,他会像烂泥一样死在这里,现在随便是谁都能弄死他。
他吐不出东西,只觉得自己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身上疼得厉害,最疼的是腿,他又疼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万舒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打瞌睡,病房里没有人。单准缓缓转动眼珠,这间病房除了床对面那副画,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陈设简单,单准看向了万舒,他胸前的衬衫口袋上别着一支钢笔。单准撑着身体坐起来,盯着那只钢笔,想着笔尖是不是足够尖,他的手指动了动,几乎要抬起来的时候,万舒睁开了眼睛。
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了,万舒看着他眨了眨眼,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胸前,猛然反应过来,赶紧坐直了,把钢笔从口袋上取下来塞进裤兜,吞了吞口水。
“单准同学,你醒了?”
“我想喝水。”
万舒连忙给他倒了杯水,单准咕嘟咕嘟喝光了,放下杯子,又躺了回去,万舒在旁边有点无措,在椅子上扭来扭曲,皮椅子发出动静,单准皱起眉:“你能不能出去。”
万舒静了一会儿,小心地问:“单准同学,你昏迷了两天,虽然医生你打了补充剂,但最好还是起来吃点东西吧。”
单准的确感到了饥饿,但是他不在乎,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
“单准同学,我知道你遭受的事情……给你的打击很大,但是现在学校派我来了,就代表你受到了重视,我来这所学校的时间不久,但是我知道学生顾问是头一次,我的上级也嘱咐我了,会尽可能满足你的需求。”
“我想回家,能满足吗?”
“……抱歉。”
“你不是第一个对我说能帮助我的人。”单准侧躺着,盯着虚空,想起埃拉斯谟站在看台边隐忍的脸,“但现在我成这样了。”
“这确实很残酷。”万舒的声音很年轻,听上去像是饱含着同理心,“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对待别人,就因为自己是贵族,就因为他们手里把握着这个世界百分之八十的财富和顶尖的权力。”
单准顿了顿,慢慢转过身,看向万舒,万舒因为他松动的态度而提起了精神:“但是你已经在这里了,你只能接受它。”
“你接受了?”单准有气无力地问。
“对,我接受了。当然更多的是因为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我是某个家族的支系,所以我在这里虽然不舒服,但是安全的。”
单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他有种莫名的恨意,既然这个人什么都知道,几句话就点破一切,为什么他不做点什么,为什么不用这样坦然的眼神去对他那些贵族亲戚说点什么。
“你的教练给你送来了崔熙的遗物,你要看看吗?”万舒试探地问,打断了单准要燃起来的怒火,单准听到崔熙的名字,身体一震,不知所措起来,半晌,才点了点头。
万舒起身去外间把一个纸箱抱了进来,放到单准的腿边。
那里面的东西少得可怜,单准看到一张眼熟的门票,仔细回忆,那是崔熙贴在储物柜门内的,打开的时候单准无意间瞥到过,那是一张艺术展门票,时间是两年前的八月,崔熙是两年前来到这所学校的,那这张门票,很可能就是他在自由世界里看的最后一次展。
单准继续翻看,那里面有崔熙的水杯、一只掉漆的耳机、一套干净的球衣和一双球鞋,毛巾和一些零碎,然后他看到了一张照片,放在自封袋里,一张合照。
照片里是崔熙和一个棕色卷头发的男孩,两个人戴着毛线帽子和围巾,头挨着头,他们笑着,崔熙笑得很开心,眼睛眯得看不见,棕发的男孩也大笑着,露出整齐的牙齿,一只手放在崔熙的耳朵上,让他的头挨着自己。那里下着雪,背景里有暖黄色的灯光,依稀看得见几个字:陆南美术馆。
单准又去看那张门票,角落里是陆南美术馆的标志。
他哭了起来。
“陆南,他是陆南人,崔熙是陆南人。”
单准哭着抬起头,对茫然的万舒说:“陆南是我的家乡,我也是陆南人,我为什么现在才知道。”
他无力地哭着,抱着那个纸箱,不断地擦眼泪,害怕弄脏里面的东西,哭得抽噎干呕,还是无法发泄深不见底的伤心和遗憾,万舒站起来,轻轻抱住他,抚摸他的头。
“单准同学,老师……老师会尽己所能地帮助你。”
安静的走廊上,单准的哭声久不停歇。
To be continued
qq 2477068O21/ 整理制作?2022-02-06 00:23:25
过去的场合:冬日画展
两年前。
陆南美术馆前,两棵光秃秃的银杏树,枝桠经过修剪,不显杂乱,反而有种萧瑟的美感。
单准当然不懂这些,他只记得秋天的时候这两棵有百年历史的银杏树挺漂亮的,落下的金黄色叶子可以铺厚厚一层,很多人来这里拍照打卡,但叶子落了就不好看了,他的直男审美向来欣赏不了这种光秃秃的树枝。
但此时他站在树下,手里捏着画展的票,画展的名字叫“诸神注视下的文艺复兴与文艺衰亡”,作为一个体育生他连文艺复兴具体发生在什么时期都搞不太清楚,更不明白怎么就衰亡了,正在用手机搜索背诵,希望待会儿不要露怯。
这是一场约会。单准听从了球队兄弟们的建议,想证明自己不是个只会踢球的毛头小子,也能欣赏高雅艺术,蓝圆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如果第一次约会就约她去看电影吃饭会显得很普通。
单准好紧张,门票在手里变得皱巴巴,戳手机的手指竟然在发抖,他觉得自己蠢毙了,如果蓝圆看到他这副模样,会不会立刻下头。
事实上蓝圆没有答应赴约,但是单准不打算放弃,他没有恋爱经验,认为给女孩一句“我会一直等”听起来很帅,能弥补他比蓝圆小了三岁的差距,并不知道这看起来更加幼稚。
单准独自站在美术馆前,直到天空开始飘雪,雪花越来越大,他也不避到屋檐下(主要是因为美术馆盖得很艺术并没有半寸屋檐),很快他的肩膀和帽子上就堆起了一层不薄的雪,他缩着肩膀,像雕塑一样站在树下,越来越委屈。
这时候单准不过16岁,还有些稚嫩,喜欢的女孩不搭理自己,不仅伤心,还伤自尊,他冻得鼻子通红,拉了拉围巾要继续等的时候,手机响了,是蓝圆发来的信息,单准红着眼睛看,看完走向垃圾桶,想把门票丢进去,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你好。”
单准眼睛湿润,不敢跟人对视,缩在围巾里问了一句:“干嘛?”
“请问你的票是这场画展的票吗?我看你在门口站了很久?”
“怎样?不行吗?”
“不不,因为我的票弄丢了,我想问问你,你有意转售这张票吗?”
单准看了看手里捏着的两张门票,想着反正要扔,就一起递了过去,对方接住要给他钱,他摆摆手不要,揣上兜转身要走,对方又追了上来。
“请等一等,我只弄丢了一张。”对方把剩下的一张塞给单准,“这场画展非常难得,展出的都是真迹,票价也很贵,不看可惜了,你既然已经在门口了,进去看看吧。”说着晃了一下手机,单准的手机叮了一声,对方还是把钱转给他了。
单准抬起头,没看清对方的脸,只看到跑开的背影,是个一头棕色卷发的男孩,他跑到美术馆门口,和另一个黄头发的男孩汇合,两个人一起走进了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