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顾羡青坐下来,声音不疾不徐,倾听的姿态充满真诚。

单准的嘴唇张合了几次,再开口的时候,声音被压扁,变形成一种嘶哑的嗓音。

“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是的,她是我的最爱的人……可是……我永远都无法原谅我自己。”单准低下头,手指攥紧了沙发扶手,他没想到在提起蓝圆,会让他崩溃得那么迅速。

“慢慢来,说出你的感受,有时候我们倾听自己,也可以借此听到他人。你最爱的人,她怎么了吗?”

“我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了她,因为我无知又自私。”

“没有人可以说自己是全知而无私的。”

“可这是我最后悔的事,甚至比来到这里还要后悔。”

顾羡青娴静而睿智的目光轻轻一闪。

“我以为对任何一个人来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来到这里,应该无数次地想过,要是自己能避免那个无心的选择就好了。”

“没错,我无数次地想过,要是当初把那张傻逼通知书扔进垃圾桶就好了,但我更想在那天晚上……去那个地铁站接她回家。”

为什么我没有去接她回家?单准盯着自己的膝盖,他的眼睛已经被不断涌出的泪水遮蔽了,他永远都记得。那天晚上他在训练的中场休息时给蓝圆发消息,蓝圆说要加班,他让蓝圆结束后给他信,他会去接她。蓝圆让他好好训练,别因为刚刚拿了世青赛冠军就懈怠,他觉得自己有个特别支持他的女朋友,很高兴地重新跑回了球场。

那天他训练到半夜,也没有在意蓝圆没有给他发晚安。

选择来到那鸥斯,中断自己如日中天的足球生涯,是自暴自弃,也是因为某种廉价的赎罪心理。他那时候有些憎恨蓝圆无法痊愈,因为蓝圆受到伤害的那个晚上,他在踢他最爱的足球,他想做给蓝圆看,你瞧,我都为了你不好好踢球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他幼稚、自私、无知自大到竟然忽视那样巨大的伤口已经在蓝圆身上绽开。

“如果可以,就算要我永远留在这里,我也希望那个晚上,我能去接她回家。”

顾羡青探身向前,尽力伸长手臂,握住了单准抠着沙发扶手的手背。

“你应该已经在无数个夜晚审慎地思考过这件事了,你付出的忏悔,已经足以得到任何人的原谅,更别说,如果那个你爱的人也爱你的话,她一定早已经原谅你了。”

“我知道。”单准低着头,“我知道我拥有她的原谅,我也知道我拥有她的爱,所以我才要离开这里,不然我会选择在这里烂掉。”

顾羡青抚摸着单准手背的手一顿。

单准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了嘴,他说要离开的语气太笃定了,但随即顾羡青就拍了拍他的手背,给与一个长辈般的肯定。

“你知道自己要什么,也能做到什么,这很好,那是什么在让你担心呢?”

“有一个人,”单准抬起头,“我可能对他做了错事,我担心他会觉得,我也放弃了他。”

单准终于敢直面见不到埃拉斯谟的这些天里,他一直害怕的那个问题了。他太懊恼了,为什么偏偏是在埃拉斯谟答应跟自己走之后就发生了这种事,他还记得埃拉斯谟出神地望着自己,柔软地笑着说:我当然愿意。现在呢?埃拉斯谟看到那一幕后会怎么想自己?会觉得他是一个只想利用他的骗子吗?但是他敢说他不是吗?

“我当然不会放弃他,但我给不了他想要的,我为了自己的目的,一定会做出伤害他的事。”

单准想,就像这些天自己和历山时常在一起的事,埃拉斯谟不会不知道,他会哭吗?

单准觉得心碎。

但随即,顾羡青坚定的声音传来。

“如果我们是坐在一间伴着车水马龙的都市心理咨询室里的话,我会告诉你,人生不是靠伤害他人来达成幸福的,没有什么是一定要做的,没有单一的目标,但是,单准,请允许我这么叫你,单准,”顾羡青的声音甚至显得深情,但虽然她叫着他的名字,她的深情却是对着一种信念,“就像你的的康复一样,你舍弃了你完整的躯体,你放弃了幻想,你接受了义肢,你才拥有新生,否则,你什么都做不到。”

单准看着顾羡青,第一次在这个美丽的女人脸上见到一种发狠的神色。

“有时候,伤害他人,才能活下去。”

***

咨询结束,顾羡青看得出来单准很挣扎,便让单准独自在咨询室里休息一会儿,离开了。单准在咨询室一角的躺椅上躺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心里鼓噪烦闷,他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一会儿远处的海,让自己暂时不去想别的,只想自己要是坐上船,变成那片海上的一个小点,直到消失不见,是什么感觉,他逐渐轻快了起来。

不管怎样,计划不能中断。

单准稳了稳心神,转身准备离开,但经过顾羡青那张宽大的办公桌时,眼角瞥见的信息让他停了下来,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拿起了被压在几份文件下的一份纸质病历。单准在那露出的一角里发现了一小块熟悉的面部轮廓,抽出后,他的猜测得到了确认。

那确实是历山的照片。

单准快速地浏览器病历内容,眼睛逐渐睁大,在屏住呼吸一气读完了好几页,也就是好几次咨询内容后,单准把病历放回原位,有些恍惚地走出了医务楼。

迎接着灿烂的阳光,单准明白了历山说“那不一样”是什么意思,甚至可能明白了,“真正的坏”是什么意思。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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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第六十二章颜

历山走进电梯,合生跟在他身后,进去后摁下了负一层。

电梯门打开,扑面而来一阵腥潮的味道,历山有些不悦地蹙了一下眉,但这并不影响他立刻抬腿迈进这间阴暗的仓库,合生加快步伐跟上他,并给他递上手帕,让他捂在鼻端。

绕过那些刚刚从船上卸下来的木箱,历山走到了一个房间门前,那扇简易的铁门前站了两个穿黑色西服的男人,见到他后迅速拉开了铁门,历山走进去,里面另有三个手里拿着电击枪的黑西服,他们看到历山进来,动作一直地向他微微鞠躬。

历山眼帘下垂,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手指摩挲着袖扣,因为兴奋而指尖微颤。

合生维持着俯首的动作,抬起眼时看到这一幕,为历山已经许久未曾出现过的兴奋而感到宽慰。

“就是他们。”合生说。

此时屋子中央,四个被蒙着眼睛塞着嘴巴的男人跪在地上,他们形容狼狈,脸上除了伤痕,眼泪鼻涕也一大堆,衣服上还沾着从货仓里带出来的木屑,在颠簸的海运和几天里从未有人跟他们说过一句话的折磨下,他们都很慌乱,意识到了有人进来,纷纷剧烈地扭动身躯,从被口水洇臭的布团后面发出呜呜的求助声。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走进来的人不仅不会救他们,还会让他们痛不欲生。

***

埃拉斯谟也走进了电梯,那是一座19世纪风格的电梯,或者,也许正是制造于19世纪的电梯,他独自一人走进去,里面还站着一个侍者,电梯里有1到13的层数按钮,1层的按钮是红色的。侍者按下了13层,但电梯开始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