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拉斯谟穿着校服,脸上没有表情,直到电梯咯吱咯吱地响着,很快在“13层”停了下来,铁艺门被侍者用力拉开,璀璨的灯光照在了他的脸上,他抬起手,抓了抓自己蓬松的卷发,放下手的时候,已经换上了自信的笑容,向前走去。
电梯外是一片十分宽阔的大厅,四周布满高大的爱奥尼式罗马柱,每一片大理石地砖都光洁细腻,墙壁上的壁灯能看出来最初是插火把的底座,现在被改造成了电灯。这个大厅没有一扇窗,看起来是密闭空间,却有微风拂过面庞。
风是从大厅中央那个巨大的洞口处来的。
直径可能有八百米的洞口四周,都布好了安全拦网,两个男人站在洞口边,端着酒谈笑风生。
“要我说,将军您对您的小儿子的低估,可甚于对这场发生在马鲁古群岛的冲突的低估,我实在想不到他靠什么说服了你?”
笑着说话的人是奎利,他率先发现了走来的埃拉斯谟,示意背对着电梯方向的奥马利克,奥马利克身材高大,背脊笔挺,他转过身,埃拉斯谟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他的视线定在埃拉斯谟的脸上,此时他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小儿子已经快要能够与他平视了。
“就像他献给了你一头刻耳柏洛斯一样,奎利,我的小儿子也给了我一分让我十分高兴的礼物。”奥马利克沉声道。
埃拉斯谟迎接着他的审视,脸上仍旧是松弛的笑容。
“我的荣幸,父亲。”
“过来吧。”奥马利克朝埃拉斯谟抬起手,埃拉斯谟走过去,靠近洞口,让那只大手搭住了自己的肩膀,同时,他向下望去。
“这就是神庙?”埃拉斯谟轻松地说。
一阵劲风袭来,把他的头发吹开,露出他尚且稚嫩的整张脸,还有无法掩饰的一丝惊惧。
那个巨大的洞像传说中的巨兽之口,呼啸的风声带着地下而来的腥湿,整个洞呈漏斗状向下延伸,边缘是无数个内凹的神龛,历史使得雕塑有部分剥落,辨不清面目,因为没有照明,密密麻麻们的雕塑逐渐没于漆黑,望不见底。
但埃拉斯谟知道,它有13层。
“没错,这就是神庙。”
***
那鸥斯足球队更衣室,这里寂静无声,所有球员或站或坐,布满这个房间。
因为埃拉斯谟的失联,足球队意外地处于无人监管的状态。证据就是,更衣室的监控坏了一周了,但没有人过问;有一次教练撞破了正在更衣室开会的众人后,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地退了出去,并且再也没有光顾这里;训练中的众人越来越心不在焉,对抗和攻击都明显下降,并不像还有一场决赛要踢的样子。任谁也能看出,他们的懈怠另有玄机。
然而此刻这间无声的更衣室里的所有人,都开始产生了后悔的情绪。
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会议室,每人的储物柜里都藏着一把折叠桌,反锁门后,大家会整齐划一地拿出折叠桌拼成一个巨大的会议桌,然后每个人再掏出自己的那部分图纸,拼在一起,每天如此,熟练度已经相当高,但今天在一套看起来十分专业的“拼图”动作后,会议却无法进行下去了。
单准站在会议桌前,死死盯着那份由他的“儿童画”进化而来的,已经十分详尽复杂的计划图,这是卢锐画的,他是这群人里成绩最好的人。单准眉头紧皱,此时有些无奈地把目光投向了坐在旁边的卢锐。
“真的没办法了?”
卢锐一脸愁容,没有说话。
“问你呢,歪鼻子。”7号猛敲了一下储物柜,卢锐抖了抖,回过神来。
卢锐局促地推了推眼镜,他的鼻子有些歪,导致眼镜总是从鼻梁上掉下来,他开口道:“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我们再回顾一下整个计划吧,”他伸手指着图纸上被蒙着布的雕塑图形,“11月25日,星期五,雕塑竣工,现在能确定的是,当天在雕塑脚下会举办宴会,所有贵族学生都被邀请了,也包括所有老师,除了我们,而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卢锐手指移动,指着利剑状态的行政楼。
“到时候整个学校都会变得空荡荡的,只有职工分布在各个建筑物内,按照汉斯(7号)他们的观察,以往有这样的大型聚集活动,职员们反而是最悠闲的,因为他们认为这是座隔绝岛屿,没有外来者,也暂时不用服侍那些在聚会的贵族学生,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前往行政楼,整个学校的最大的监控室在那里。”
“我有出入监控室的权限,”单准说,他指的的埃拉斯谟给他的ID,“前些天已经去实验过了,没有问题。”
当时单准装作丢了东西要查监控,本来在行政楼前就被拦住了,他之前在这里闹过,被安保记住了脸,奇怪的是,安保大叔的对讲机响了,对话了几句后又放他进去了。单准本来以为,自己的脸被记住了,可能没办法用埃拉斯谟的ID,必然要找个借口,比如说是替埃拉斯谟来的,但他仍旧畅通无阻地进入了监控室,没有人多问。
这些细微的不对劲在一天天流逝的紧迫时间面前,单准只能忽略。
“趁着换班,汉斯和马歇尔会在行政楼外拖住几个来换班的监控人员,我会在里面抹除你们前往船队仓库的记录。”
那鸥斯的船队是由数艘快艇和一艘小型轮船组成的,承担着一些海上的船只维修和短途运输的职能,在发生需要在海上进行救援的情况时,这只船队也有救援能力。
船队的仓库是重地,每天都有安保驻守,每天也有两名船员轮班待在仓库保养船只和接收紧急任务。那鸥斯良莠不齐的所有球员们的任务,是在单准待在监控室的时间里,劫持船队,并且不惊动岛上的其他安保。
单准继续道: “汉斯和马歇尔拖不住监控人员太久,而且监控室在换班的时候工作人员的权限会刷新,我那天去的时候观察过他们换班,上一班工作人员的全新只保持五分钟,五分钟后,系统会锁定,下一班工作人员利用虹膜识别才能开启操作。也就是说,劫持船队的时间只有五分钟。”
“这五分钟够我解决船队那个大个子了。”7号说道。
“但五分钟不足以解决安保。”单准拧紧眉头,“我们没有武器,能找到的只是看管松懈的仓库里的一些废旧桌椅和装饰,不可能拿着卸下来的桌腿去解决有电击枪甚至手枪的安保吗?就算可以,就算我们都是在生死线上拼杀过的人,我们不怕他们的枪,但劫持船队的目的是掩人耳目地伪装成救援队出海,如果在岛上把动静闹大了,那么多人,怎么出海?”
“所以没有武器这一点,真的没有办法解决。”卢锐说。
7号气闷地低下头,咬了咬牙,抬眼盯住单准:“反正不管怎么样,你都可以走,这个计划的唯一难点就是我们没办法那么多人一起逃,我们就算在岛上暴露了,你只要甩掉我们跑掉就行了,那个时候你应该已经在大船上了。”
单准迎视着7号纠结愤恨的目光,更衣室的气氛紧张起来,卢锐在旁边左右看了看。
“没错,这个计划很重要的一环,是在宴会结束以后,单准能够和奎利一起登上离岛的大船,在大船上制造事故,呼叫岛上的船队前往救援,待我们伪装的救援队上船之后,人手够了,再劫持大船,离开这座岛。但是对单准来说,如果事故没能制造成功,或者我们在岛上劫持救援队失败,单准你……是可以一个人隐藏在大船上离开的。”
卢锐有些怀疑也有些担忧地看过来,他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单准笑了:“原来我们并不是卡在怎么劫持船队上,而是卡在了对我的不信任上。”
卢锐:“我们不是……”
单准打断了卢锐:“我说过,我从历山那套不出奎利当天会乘坐哪艘船离开,那老头是大人物,行程隐秘,我也不敢在历山面前露马脚,只能在离岛的那刻才知道要上哪艘船,没办法提前在船身上制造需要救援的损伤,只能上了船再动手,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独自在大船上暴露的话必死无疑,而且如果不能接应你们,我一个人是无法劫持那艘船的,那我要如何逃跑?”
“你可以跳海。”名叫马歇尔的守门员嘟囔道。
“跳海?离那鸥斯最近的陆地都有上百海里,我没命游上岸。”单准说。
“你肯定比我们有办法不是吗,历山和埃拉斯谟,他们不是都能被你利用吗?你做点什么啊!就算是卖屁股,你也做点什么啊!”
不知道是谁高声说道,单准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球员们,那个出言不逊的人隐在人群里,不敢冒头,但球员们脸上的表情,都一一说明,他们认同那句话。
他们希望领导这次逃亡的单准能够负起责任,如果能够用他的牺牲来换取所有人的自由,他没有理由不这么做。
单准觉得被羞辱了,但这种羞辱竟然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