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杳听完便笑,说,绮月还是如从前一般。

陈琢光瞧着远处与外公有说有笑的小妻子,心里很是甜蜜,总是不苟言笑的脸上少见地露出笑容来,赞同地点点头。

恰逢谢杳休沐,晚间有一场灯会,三人便约定一起去灯会游玩。

谢杳将桌案上剩余不多的文章批阅完,挑出一篇来给陈琢光看。陈琢光看完,眉头皱得都挤出一个川字来,轻轻摇头。

谢杳道:“你知晓我平日里有多头疼了吧?”

陈琢光道:“霭玉同我偶有信笺来往,提过一嘴。”他顿了顿,欲言又止,“我也未曾想到竟这般的……”

谢杳淡笑着摇头,止住了他的话,让他去寻赵绮月,自己则将桌案收拾一番,沏了一壶茶。

晚间,三人上街游玩,赵绮月在猜灯谜,一猜一个准儿,玩得不亦乐乎,陈琢光手中捧着不少零嘴瓜果,灯光落进他的眼里,而他看向赵绮月,眼里有说不尽的温柔。

谢杳自知不该打扰他们夫妻二人,便去了另外一个卖甜糕的小摊,买了几块甜糕。

还在东临时,他屋里总是摆着一盘子甜糕,谢霭玉不爱吃这些,多数是叫下人送到屋里来,放在桌上给他吃的,有时他看书乏了,便去拿一块儿吃。

谢霭玉上月来了信,说林云晴身子不大好,迁来京城的事儿便往后延了延,谢杳已与刘远檀请了假,说要回东临看看母亲身体如何,刘远檀很爽快地允了他还在信里提过要回东临的事,但如今也不知信到没到谢霭玉手中。

他咬了口甜糕,走进了人潮。

来灯会游玩的人不少,他一路随心,不知走到了哪里,在拥挤的人潮之中寻到了一个小摊,卖的是河灯。摊主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慈眉善目的,见他在摊前停留,便举起一个莲花河灯,笑道:“郎君,要买一个吗?”

谢杳也笑,“给我来一个吧。”

老人将灯芯点燃,把河灯递给他。

他付了钱,寻到河边,将那莲花河灯放下了河,看着它随水波挤进一众河灯里,远远地飘走。

他的愿望还没来得及许,但河灯飘远了,于是也不想着许愿了,转身离开了这里,原路返回,去寻陈琢光夫妻二人。

他们夫妻二人玩得很高兴。赵绮月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盏漂亮的兔儿灯,见他自人潮之中走来,遥遥地朝他招手,“阿杳我们在这儿!”

谢杳也朝她招手。

绚烂的烟花散开,谢杳想,也不知东临这时有没有烟花。

*

谢杳回东临看望母亲,假只批了五日,于是在府上待了许久,平日里同林云晴说说话。

他离开东临也才不过一年,林云晴却苍老了许多,她的眼角爬上了皱纹,这种变化是悄悄来临的,可却让人万分心惊。

林云晴病恹恹的,不愿走动,总让谢杳留在院里同她说话。她说,日子过得多快呀,阿杳都二十三岁了。

谢杳扶着她,道:“嗯,日子过得是快呢。”

日月更迭,四季轮转,日子仿佛是穿线的梭子,她的儿子已从十六岁的少年长成了一个能顶天立地的男人。

她咳嗽了起来,如破旧的风箱,大夫给她开了不少止咳的药,见效却甚微,如何也止不住咳。谢杳总疑心她是不是得了肺病,请来的名医说并不是肺病,只是咳疾,吃药调理便是。

谢杳想起陈如宝的病,林云晴也咳嗽得如同陈如宝一般。

“阿娘短了你十六年的爱,如今不求旁的,只求你高高兴兴,随自己的意,过完这一生。”林云晴道,“不管你怎样,阿娘都只求这个。”

谢杳愣了半晌,总觉得林云晴似乎话里有话。

……对啊,她那样敏感的心思,怎么会瞧不出来呢?

谢杳不知说些什么,低垂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林云晴替他理理鬓角的发,温声道:“去和阿玉说吧,搬去京城,不必顾及着我的病。都会好的。”

一家四口迁居京城,余下的生意逐渐转至京城,与谢忠庭彻底断了联系,独出谢家。

谢霭玉买了一栋三进七出的大宅子,离太学不远,于是谢杳便不再住太学的寝舍,同谢霭玉住进了大宅子。

搬来京城后,林云晴竟不再咳嗽了,比以往好了不少,面色也红润起来,每日喝的汤药也少了许多。于是便用自己多年攒下的银钱,买了一处小宅子,带着谢春祺搬出去,不与他们住在一处了。因着近邻友好,常与临近的妇人聚在一起谈天。

谢杳有时下了课,无事时便去看她,常见她与左邻右舍的妇人们谈天,笑意盈盈的,是他在谢府时从没见过的模样,心里也高兴起来,回家时还与谢霭玉说过。

两人与孔谌常有书信往来,孔谌总与他们讲谢家的近况,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原来自他们迁居京城后,冯小娘便又得了府中的中馈大权,每日出门必定要带回来一箱子珠宝首饰,将她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但再大的家业也经不住冯小娘这般耗,谢忠庭一气之下又将中馈大权收走,勒令冯小娘不得再出门。

然而她女儿是个鬼灵精,吃准了谢忠庭耳根子软,好声好气哄了好几日,又把这中馈哄了回去,但是在她手里。这小姑娘脑子倒不笨,得了中馈,巴巴地握在手里,不给她娘半点儿碰着的机会,谢忠庭还夸她是个好孩子。

结果没过几日谢忠庭一出门,这鬼灵精就闹翻了天,把家中的下人银钱克扣了,塞进了她娘的腰包,等谢忠庭回来,家里的下人叫苦连天,碍于谢念悦是“小姐”,谢忠庭又疼她,半句话也不敢说。谢忠庭气得晕过去,罚谢念悦禁闭,谁说也不管用。

谢杳看完,将信递给谢霭玉,笑了好半晌。

谢霭玉凑过来亲他的颈窝,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另一只手举着信,一目十行地看完,把信放在桌上,两人闹了一通,又滚到了床上去。

*

又一年,孔谌家里的那遭瘟的小娘惹恼了老国公,竟把他气得厥了过去,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那时谢霭玉与谢杳恰巧回东临来看孔谌与蒋德承,四人正在国公府做客,难得一聚,皆喝了点小酒。酒意正酣,那厢便叫了起来,老国公怒骂李小娘,孔谌扒着墙头看热闹去,这一看倒不要紧,没成想李小娘竟把老国公给气厥过去了,当即翻过高墙,踉跄着跑到老国公身边,喊了一嗓子“来人”,随即站起身,给了李小娘一个耳刮子。

孔谌骂道:“老贱人,你当我是死的!”他见下人动作太慢,又是一声吼,“都他娘的是吃干饭的?!还不把我爹抬进屋里,叫客卿大夫来!”

李小娘被他这一耳刮子给打懵了,跌坐在地,竟嚎啕大哭起来。孔谌看都没看她一眼,跟着慌张跑来的客卿大夫进屋去看他爹。

蒋德承心中担忧,便留了下来,与孔谌说话。

原本是给他们两人接风洗尘,没成想闹出来这么一通幺蛾子,孔谌气坏了,蒋德承怎么也劝不住,喊了好几声汀芳,都没能拦住他去李小娘院子门口骂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