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精神不正常，可他还没疯。尽管年纪很小，可早熟的他还是懂了这些是不应该让一个小孩看到的。

许是回光返照，母亲要去世前的那几天头脑忽然恢复了清明，把他和家里打理得干干净净的，给他做了很多好吃的饭菜，还破天荒的给他买了玩具和很多糖果。

那年他六岁，母亲带着他去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别墅门口，跟他一起跪在那里。

不多久，别墅里出来好几个人，嫌弃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母子两人，似乎多看一眼都会惹上一身腥臊。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冷声说道：“你怎么还有脸回来？别跪在这里丢人现眼的，带着你的倒霉儿子赶紧滚开吧。”

母亲抬眼看他，哀求他道：“大哥，我已经活不久了。这次回来，只想拜托你们帮我照顾一下小安，不管怎样，给他一口饭吃一个地方睡觉就行。求求你了。只要把他留在这里，我马上就走，绝对不会打扰你们的。求求你们看在孩子是无辜的份上，帮我收留他吧。”

中年男子还没开口，他旁边站着的女子就急忙驳回母亲的请求，“我说容容啊，当初是你自己要跟家里划分界限说好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先不说别的，且说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你怎么还有脸面再回容家？就算你不回来，丢给我们这样一个野孩子，我们也不敢接手啊？谁知道会不会又养了一条白眼狼啊。”

母亲又求了他们几句，得到的依然是让她带着自己赶紧滚开。母亲急了，跪在地上磕了几个狠狠的响头，额头都磕出血来，“求求大哥大嫂，收留一下这个可怜的孩子吧。不然我死了，他也没法活了啊。”

只可惜母亲的哀求没有得到他们的一丝同情，几个人转身进了别墅里面，让两个仆人过来拖着他们离开容家的大门。

母亲似乎还不死心，又拉着他的手站在别墅不远处的路边继续等着。

灰蒙蒙的天空开始飘着细雨，雨水将母亲额头上的血迹冲刷到了脸上，有些骇人。

一个保姆拿了一把雨伞从别墅侧门走了过来递给母亲，怜悯的看着他们，“三小姐，你还是走吧，他们不会帮你抚养这个孩子的。三年前你已经求过他们一次，就应该知道他们是怎样的态度。老爷和姨太太都不在人世了，这个容家也都变了样，你就别求他们了。”

保姆塞了一卷钱在母亲手里，叹着气说：“哎，你也是造孽啊。当初放着好好的小姐不做，非要跟那个混混走。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这点心意你收下吧，就当是我报答当初你和姨太太对我的照顾吧。”

母亲把那卷钱退了回去，“谢谢你，黄嫂。可是这个钱我不能要。”

那个保姆见她不肯收，又把钱塞到了祁安的衣袋里，然后就急急忙忙的跑回别墅里，没给他们追上去的机会。

母亲呐呐的说不出话，低头看着他口袋里的那卷钱，又看了看他的脸，眼里是浓重的化不开的哀愁，像这绵绵细雨无边无际。

群~1~22~49?整理.221-11-2 2:2:8

第十四章 祁安的回忆2

母亲被迫放弃了把他托养在容家的念头，带着他往回走，准备搭车返回家里。

一辆黑色的轿车忽然停在了他们面前，车窗摇下，他看到里面一个浓眉星目的英俊男人探出头来，试探的问道：“容容，好久不见啊，这是……你的孩子吗？”

母亲看到那个男人，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又变得明亮了起来，有些兴奋的说道：“是我，祁瑞鹤，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这是我的孩子，今年六岁了，你可以叫他小安。”

母亲又连忙扭过头来，让他和那个男人问好，“小安，快叫祁叔叔好。”他勉强的打了个招呼，表情僵硬。

男人温和的笑道：“你们要去哪里？要不我送一下你们吧。”

母亲带着他上了车，让那个男人搭着他们去了一个茶馆，说是好久不见，顺便坐下来叙叙旧。

到了茶馆，母亲让他坐在一边等他，自己则和那个男人进了一个包间。

他在外面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他们就出来了。出来的时候，他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眶竟然也有些红红的。

他们就在茶馆别过，他还以为以后没有机会再见到这个男人。毕竟，从他的穿着打扮气质来看，那个人跟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母亲会认识这样的人，在他看来已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在他们回到贫民窟的第三天，母亲给了他一把钱和一张清单，让他去商店买些东西回来。

他还从来没有拿过那么多钱，既兴奋又有些得意，紧紧的攥在手心里往商店走去。

等回到家的时候，他看见母亲躺在床上，像是安静的睡着了，只是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竟然没有大哭大叫，而是很快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母亲已经死了，就像他在贫民窟里看到的那些醉鬼或者流浪汉一样，成了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接触死亡，在他不长的人生里，在这阴暗贫穷混乱的地方，死亡似乎每天都在上演。只是这一次，尸体变成了他的母亲。

床边散落着一只注射器，他知道这个东西，他不止一次的见过母亲往自己静脉注射过毒品。

母亲手里抓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还沾了一点血迹。他拿起来擦干净血迹，看到上面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

那应该是他一岁左右的时候，他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穿着开裆裤，肥肥胖胖的小脚丫乱蹬着，在镜头里有些模糊。

母亲依偎着靠在那个男人肩头，一只手亲密的挽着男人的手臂，另一只手虚虚的拖着自己。

照片上的一家三口都在笑着，看起来就好幸福。

他是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父亲，原来他们长得这么像啊，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他拿着照片坐在母亲身边细细的看了很久。他想起这两天母亲跟他说的那些怪话。

“我又看到你父亲了，他说马上要来接我了。晚上他都来守在我们床边，不给坏人欺负我们呢。”

“我做了这么多错事，他知道了肯定很生气。不过他应该会原谅我的，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他说要带你一起去的，这样我们一家又能在一起了。不过，那边太冷太黑了，你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其实你父亲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如果他还在的话，我们一定不会给人欺负成这个样子。”

“假如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还是会选择他。我从来没有后悔跟他在一起，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而已。”

“本来他突然去世的那一年，我也去过容家求他们收留你的，可是他们拒绝了我。那些讨债的人强迫我去接客，不然就要把你卖给人贩子抵债，我也是没办法啊。如果那时候大哥大嫂可以收留你多好，我就可以安心去找你父亲了。”

“还记得祁叔叔吗？到时候他会来接你的。你要乖乖听话，做一个好孩子。”

“我是一个坏妈妈，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以后跟着祁叔叔好好活下去。”

原来这些不是什么怪话，是母亲在跟他告别。可能人死之前都会有一种预感，所以母亲在最后的时间里为他找了一条活路。

狭窄的房间里忽然进来了好几个人，那天见到的那个祁叔叔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