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廷澜随着他们一同登上了天台,挤入二皇子?和四皇子?中间,学着他们一同跪拜。皇帝在司天台祭司的主持下,向天祭告,请赐天命。

祭礼完成的时?候,天空中金日破云,一缕金光从?天降下,射入天坛之中。

“三殿下,你?老是等着人?施舍,是吃不到玉露团,喝不到甜浆的,你?想要?什么,你?就要?去抢。”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追随在那一缕金光上,厉廷澜能从?身旁的兄弟们眼?中看到他们对天命加身的渴望,以及他们父皇殷切的眼?神。

金光坠到近前,厉廷澜听到了身后四皇子?加速的心跳,他那痴傻简单的脑子?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心思,只是依照着那个声音的指引,凭着本能地站起身,挡在四皇子?之前,接住了这一缕金光。

他腰间的五色石光芒微闪,截下这一缕金光,使之融入了厉廷澜的魂中。

金光入魂,厉廷澜离体的魂魄骤然回归身躯,冷宫窗下的皇子?睁开眼?睛,眼?神之中再不见往日的痴傻。

随着厉廷澜魂归其身,沈丹熹和漆饮光所能看见的记忆画面也在瞬间回到了那一座冷僻的宫殿中。

漆饮光道:“看上去,天命似乎本不应该落到这个三皇子?身上。”

若无拦截,看那道金光落下的走势,应该是在四皇子?身上,据他所知,大荣王朝之所以会衰败得如此厉害,正是因为内部的权力争夺,给了外?敌趁虚而入的机会。

厉廷澜起身之时?,下意识往腰间摸去,却什么都没能摸到。

他起身下了窗前那张冷硬的木榻,转动视线,以一种全新的目光重?新打量着四周。

厉廷澜往外?走去,看到蹲在院子?里?谈天的宫人?,他们也听说了宫里?正在举办的祭天仪式,可惜他们的身份地位,那样的场合与?他们无关。

“……陛下恐怕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痴呆的皇子?了。”

厉廷澜听到一句他们的私语,揉了揉干涩的喉咙,喊道:“我饿了,渴了,要?吃玉露团,要?喝甜浆。”

院子?里?的话音戛然而止,全都朝他看来,其中一人?扑哧一声笑道:“唉哟,我们的三殿下渴了饿了,要?吃玉露团,要?喝甜浆,您还想不想吃金铃炙,龙凤糕?”

旁边的宫女?道:“殿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咱们宫的份例哪一次不是去求着要?来的,能有干饼子?啃就不错了。”

厉廷澜默不作声地走过去,一把抓扯住她的头发,“我要?吃。”

那宫女?一声尖叫,这殿中仅有的几名宫人?都围拢过来,想要?分开他们,但厉廷澜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硬生生扯掉了宫女?的一片头皮才松手,又抓上她另一把头发。

鲜血流了宫女?一脸,宛如恶鬼一样的三皇子?不再是一副痴傻呆滞的模样,他的眼?神将所有人?都吓住了,到最后,他们还是去弄来了三殿下想要?的吃食。

厉廷澜手上还沾着血,捏着玉露团,连血一起吃进嘴里?。

在天坛祭礼上,沈丹熹和漆饮光能看见厉廷澜的魂魄,但天坛上那些凡人?却看不见三皇子?的魂魄,从?皇帝到下方百官,都以为天命落在了四皇子?身上,不久之后,四皇子?就被?加封为太子?,入主东宫。

这一段记忆飘散,下一段记忆里?,厉廷澜已从?冷宫里?出?来,他的生母在一次雷雨天时?癫症发作,跌进了水井里?淹死,伺候的下人?全都被?赐死。

厉廷澜被?过继到一位无子?的妃嫔膝下抚养,从?此之后,他才终于享受到了皇子?的待遇。

皇帝逐渐老迈,到了后期越发昏庸无能,朝政混乱,外?敌入侵,厉廷澜有天命加身,运势大改,他像一枚磁石一样,身边聚集来一批能臣猛将,这些本该为太子?所用之人?,全站在了太子?的对立面,追随厉廷澜和太子?争夺河山。

沈瑱的历劫之身殷长霄,也随着冥冥之中的天命指引到了厉廷澜身边,又因阿娆的介入,被?厉廷澜下令斩杀。

神君归位,人?间的大势却已被?彻底打乱,内部的权力争夺,互相倾轧,外?部的群狼环绕,野心征伐,迅速地将这一座本就走向颓势的王朝拖垮了。

厉廷澜在这一场权力争夺中得胜,还没登上帝位,就被?攻入京师的北狄蛮族逼迫得逃出?了皇宫,他没死在敌军之手,却在逃亡的路上被?自己最宠爱的女?人?用匕首刺死。

他逃离皇宫之时?,连正妻都没带,只带了她。

最后却死在了她手里?。

外?面兵荒马乱,马车在夜色里?往外?疾奔,外?面护卫着马车的兵将们还不知道车厢内发生了什么,阿娆紧紧捂着他的嘴,整个人?都压在了他身上,用身子?的重?量将那一柄匕首更深地压入他心口里?。

厉廷澜抬手掐着她的手臂,将她白皙的皮肤掐出?鲜红的指印,他双目圆瞪,眼?睛里?布满血丝,含糊地话音从?她的指缝里?挤出?来。

“你?是……为、为殷长霄……”

他没能说完,喉咙里?涌出?的鲜血堵住了口鼻,让他喘气都难。

但阿娆却听懂了,说道:“你?想说为他报仇吗?不是哦,不管是和你?,还是和殷长霄,都不过是在完成任务罢了。”

“不过殷长霄确实比你?好一些呢,他看着清冷疏离,但性子?却比你?好多了,不管我如何得寸进尺,他就算气急了,待我也是温柔的,到最后他都还想着要?与?我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呢。”

“要?不是我故意留下那些踪迹,让你?的人?追查上来,要?不是我故意处处牵累他,你?以为你?真的能抓住他吗?”

“他不像你?啊,厉廷澜,你?知不知道你?的活真的很烂。”

阿娆倚靠在他怀里?,轻声说着话,若不是他们之间不断涌出?的鲜血,他们看上去就像平常一样亲昵。

确认厉廷澜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完全喊不出?来了,阿娆才松开手,将手心里?的血一下一下缓慢地擦在他衣服上,开心地笑起来:“游戏结束了,我要?回家了。”

阿娆说完,伸手握住匕首,用力拔了出?来。

他心口温热的鲜血顺着匕首飞溅出?来,溅在她微笑的唇角,阿娆的手轻轻一抖,眼?角垂下一滴泪来,轻声道:“可我在家的时?候,明明连鱼都不敢杀的……”

头顶传来雷鸣巨响,雷光淹没车厢,再然后,这一段记忆便彻底消散了。

沈丹熹和漆饮光这一路循着这些飘散的记忆,已经走到了山谷深处,前方是一株完全枯萎的桃花树,树身干裂折断,枝杈都歪斜在了地上。

漆饮光从?这株桃花树下挖出?了那一把刺死厉廷澜的匕首。

沈丹熹接过匕首,抹开上面早已干涸凝固的血渍,看清了匕首刃面上刻着的纹路,“裂魂的咒术。”

厉廷澜最后应该死得很痛苦,魂魄被?生生撕裂开,这一缕主掌意识记忆的魂,被?锁在了这把匕首内,就算他的魂都快要?崩解了,都没能脱离这一把匕首的绑缚。

沈丹熹在这个匕首上发现?了熟悉的缚魂手法,织魂,且结的是死结。

是以,厉廷澜的这一缕魂也只有彻底崩解溃散,才能从?匕首里?分离。

沈丹熹施展了一个封存的术法,灵线编织成一个刀鞘,将匕首收入其中,从?死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