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现在仍然表现得很讨厌这些。毕竟人的性情总是居中调和的,他要是平和一点,王路常就会立刻给他接更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他说自己什么都不乐意干,王路常反而期期艾艾,为他从这些饼里精心挑选了。

晏棠在飞机上睡了一路,下飞机后还在犯困。现在几乎没有粉丝给他接送机了,会被对家嘲讽:“不怕你主子看见摄像头精神病发作死掉啊。”晏棠粉丝说:“懂个屁,这么关心我们干什么,你哥今天媚粉还没满足你们吗?”

晏棠坐到车上,清醒了一会儿:“我想发微博。”在相册里随机挑选了自己拍摄的风景照若干,差张自拍。晏棠讨厌自拍,他自拍时不会笑,拍出来的样子都怒发冲冠的,好像看照片的人欠他二五八万。他微信敲孟深:“在干什么?”

孟深回得很快:“拍戏,拍魔术师和小梦吵架。刘承改变了主意,把这场戏挪雨里了,说下雨适合吵架。”

“哦。那你继续吧。加油。”

“没事儿,休息十分钟。”孟深发语音,“怎么了?”

“想问你手机里有没有存我的照片。我看见你拍了。”

孟深轻快地笑起来:“眼还挺尖,行,那我”语音末尾有人喊了一声什么,孟深的话断掉了。晏棠有些奇怪,不过很快,许多照片发了过来,都是他们在山里时拍的。

有一张,晏棠蹲在草丛里,捡起一块莹白色的石头。山里到处都是这种石头,但是晏棠没见识,还当发现了玉石,扬起头,一脸惊喜地喊孟深来看。孟深收起手机,说:“你把这块石头送我吧,当你对我的嫖资。”晏棠说:“滚你妈的。”孟深说:“我会好好保存的,保存到我死。”晏棠的心便随着这句话荡了起来,当真把石头交给了他。

一转身,就听见背后石子落入水中的声音。急忙看向池塘,好高超的打水漂技术。孟深背着手,笑嘻嘻。晏棠冷静地说:“你现在就去死吧。”

原来孟深用手机拍了照。照片里晏棠攻击性全无,看起来有种不明不白的“幼态”,眼神和羊一样无辜好骗。脚下青草绵延,身旁卧着一汪柔软的池塘。晏棠犹豫又犹豫,心中揣着一点无法言明的小心思,把它和其它想发的照片放在一起。

给王路常审核,审了后发。说实话这个环节真没劲,但晏棠也不甘不愿地习惯了。他就是叛逆而无法完全叛逆,不上不下的,大家都作出让步,同时又都不痛快。

下了车,像打仗一样,做妆发,试衣服,好多人围着晏棠忙忙碌碌,但又好像和晏棠本人全然无关。反正衣服是品牌方的,他喜不喜欢不重要;妆发……妆发他也不懂。他只能看到化妆师哼着歌,翘起小拇指在眼影盘上点了好几个在他看来匪夷所思的颜色,地让他闭上眼睛。晏棠忐忑地求教:“这是什么……京剧主题?”

化妆师桀桀冷笑:“画脸吗?下次可以试试。”

等到化妆师喊了ok,晏棠睁开眼睛,望向镜子,茫然。化妆师说:“色如春花心似修罗,狠狠拿捏!”他看起来有种以权谋私的兴奋,“晏老师长得好,没别人能压住这妆了。”晏棠经历过的所有化妆师都热衷于在他脸上试验一些非常抽象的妆容,他每次都感觉自己像个搏出位的,但他们说这就是风格。

随便吧。两个小时后,晏棠深吸一口气,走上红毯。网上以前笑他走红毯有意思,鲜花灼锦却满身肃杀,像古龙小说里的人物准备去同人生死决斗。他穿了身黑,但是一细看,又是飘带又是纱,走起路来衣带当风,冷着一张脸,耳朵上戴着乌木骨夹,唯有眼妆极妍。一只傲慢的艳鬼。

来到签名版前签了名,站着给媒体拍照。“晏老师看这边!”“笑一个!”不知道谁缺德,喊:“老师再忍忍,很快就拍完了!”晏棠眉头一跳,自然地提醒他:“没事儿啊,现在是上班时间。”人群便响起一片笑声。

一切都很无聊,落座后更是如此。晏棠的左边坐着一个小花,眼睛亮亮下巴尖尖,叫罗染,拍了好几部收视不错的古偶,被营销号尊为紫微星;晏棠的右边坐着付谈声。刚落座时付谈声就跟他打过了招呼,很和气的样子。晏棠默默在心里做印象修正:确实挺好看的,但是没他以为的那么白,五官长得很规矩,没什么攻击性。

这一下子就又走神了。晏棠双眼放空,想,还是孟深长得更合他心意一点。孟深脸上所有的棱角都很明显,眼型锐利,眼窝很深,唇角天然向上,笑起来有虎牙,比起可爱,更容易让人心生警惕。总而言之,是一张危险危险、骗财骗色的脸。这不是坏事,一个适合当演员的人,本身就要有些不同的精神气质在的,要是漂亮得太过整齐合辙,在镜头里反而缺乏生命力。

晏棠忽然问付谈声:“你认识孟深吗?”

“嗯?”付谈声没想到晏棠会主动和他说话,愣了愣,迅速调整表情,“不太认识,不过演话剧的时候听前辈提起过。”

“哦。”晏棠没头没脑地应了一声。

“前辈本来还让我去请教一下孟老师呢,”付谈声笑道,“可惜那段时间孟老师忙着自己的事,一直没能约上。挺遗憾的。”

“确实,他演得很好。”晏棠回过神来,“啊,孟深现在和我一起拍戏来着,顺嘴问问。”

付谈声仍然笑着:“原来如此。下回孟老师的剧,我一定不能错过了。”

可能你没那个机会了。晏棠失落起来,他情绪太投入,罗染小声喊他:“晏老师,晏棠!”晏棠看向她,她没忍住笑,指指台上,“叫你上去领奖呢。”

“哦哦。”晏棠连忙起身,才发现周围的人都笑着看他,心里有些窘迫。上台领奖,新锐奖,晏棠按照模板顺利说完了获奖感言。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他演戏已经七年了,还在当新锐。可见在大众的心里,他们只有从被人看到的那一刻起,才拥有站在起跑线上的资格。不过,一个分猪肉典礼而已,较什么真呢。

回到酒店拿起手机,才看见自己上了热搜。买的吧。晏棠兴味索然地点开,发现他们把晚上的造型图和他下午发的照片放在了一起,用一些很咯噔的词吹他可塑性强。熟悉的尴尬感又一次将晏棠擒获,但是微博广场上有人说他自己那张照片拍得很好,鲜有人拍出他这样的一面,和以前所有照片都不同。

他打开微信,想把这些夸奖告诉孟深,对话框里字打了又删,最后放弃了。睡了两三个小时,起床继续像打仗一样,往机场赶。

到了恒川,雨已经停了。回到桃李镇的时候正是中午,片场在放饭。晏棠找刘承报备了一声,目光逡巡四周,发现孟深提溜着一个小马扎,在墙根儿吃盒饭。

太阳出来,照在潮湿的地面上,水汽蒸腾在皮肤,粘腻。孟深一抬头,望见素面朝天的晏棠。好像他一直都这样,没有离开过桃李镇,没有去过充满闪光灯的什么典礼。晏棠的眉毛皱得打结,显得更凶了:“你的胳膊怎么回事?”

孟深举起包着纱布的手掌,晃晃:“墙边的铁架子倒下来,我顺手扶了一下,被铁丝划了。”

“真的吗?”

“真的,问题不大,”孟深收回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07

孟深说话相当不要脸,但这次他确实没骗晏棠。他只是选择性隐瞒了一部分事实。晚上去换纱布,晏棠非要跟着,孟深没办法。纱布揭开,横过掌纹一道长伤口,什么事业线生命线爱情线全给斩断。孟深说:“不耽误拍摄,特写在拍马戏团的时候才有呢,那时早好了。”

晏棠问:“疼吗?”

孟深说:“伤口很浅的。没感觉。”

“哈哈,”晏棠点点头,“我信你个鬼。”

回到自己房间,没一会儿,小布敲门进来,告诉晏棠:“道具大哥说,当时在架子底下的是辛老师,下雨,地面滑,架子下面又锈了,倒下来。孟老师当时离她两三步距离,冲过来扶住了,”小布对该事件做出重要评价,“孟老师英雄救美呢。”

“就这样?”

“嗯……”见晏棠还是一副紧张的样子,小布只好继续说,“事情本身就是这样。不过孟老师自己可能没反应过来,架子的边缘很利,但他一直没松手,血滴落到地上,把道具大哥也吓死了。”

小布走后,晏棠收拾一下睡觉。他对孟深有些莫名其妙的生气,但这种生气不可言说,只能吞进肚里。结果辗转反侧到半夜,睡不着,认命地坐起来,熟门熟路摸到孟深门口,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才打开,孟深看起来既不困倦,对他的到来也毫无意外。晏棠一来就倒在床上,做出纯睡觉不聊天的架势。孟深锁上房门,和他并肩躺下。两个人都躺得直挺挺的,四四方方的昏暗中,孟深突兀地笑起来:“我们这样躺着,像合葬。”

什么阴间比喻。晏棠在心里吐槽,一个翻身,跨坐在孟深身上,慢慢地挺动腰胯,摩挲他的性器。孟深的呼吸声重了起来,晏棠说:“你看咱们两个之间,就剩下这么点儿事好做。”他俯下身,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孟深的脸颊,声音很清澈,“曾经有一天,我对自己说,你就存在在那里就可以了,我们都是成年人,我有能力克制自己的向往。可你为什么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呢?你知道这个戏我是主演吗?”

孟深没有回答他,翻了一个身,把晏棠压到身下。扯到了手掌的伤口,但孟深没什么反应,反而用缠着纱布的手掌抚摸他,把他弄得颤抖起来。晏棠坚持着问:“你是为我来的吗?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这里有没有我?”

孟深把他的两条腿抬高,他的性器官全部暴露出来。这其实是个有些难堪的姿势,但性交本来也算不上什么体面事。晏棠在孟深的面前总是一览无余。被插入到高潮的时候晏棠哭着说:“你明知道我一见到你就会被打回原形。”他央求道,“至少要走的时候,你得告诉我,好吗?”

晏棠瘫软在潮湿的床单上。打开灯,孟深低头背对着他。可能是手掌的伤口裂开,渗出了血。晏棠后悔起来。孟深说:“好。”

魔术师很爱小梦,但小梦恨他。小梦对马戏团所有男人柔弱无骨,面对魔术师时却贞洁烈女起来女性有自由选择性伴侣的权利,所以这么说其实不太尊重人。反正就那么个意思吧。老板发现了这件事,问:“为什么?”小梦告诉他,本来自己是有机会跳槽去另外一个更大、更正规的马戏团的,但是魔术师跟对方说她私生活不检点,所以人家不要她了:“换你你不恨吗?”

辛若兰裹着一条缀满流苏的大披肩,里面穿丝绸的吊带睡裙,坐在床边。晏棠手揣裤兜,嘴里咬着一截烟站着。刘承原本在给他们讲戏,被人叫走了,让他们先等等。这段时间下来,他们的关系介于一种熟了但没完全熟的状态。辛若兰看起来对一切漠不关心,顺从导演的所有安排。但晏棠仍然为接下来的床戏表示歉意:“如果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你,你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