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把烟咬在嘴里,帮她把衣服捡起来。小梦也正准备捡衣服,一人起身一人弯腰,目光正好途径对方的脸庞。老板蹙着眉头,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无事发生地移开了从观众视角可以知道,老板念念不忘的女人,长得和小梦一模一样,而老板却全然无觉。小梦对他潋滟地笑了一下:“昨天晚上你来看表演了吗?”
“看了,挺好的,”老板低下头,继续抽烟,“很热闹。”
小梦看不见他的眼睛了。但她继续问:“你看到我了吗?”
老板不说话了。小梦的笑仍漆在脸上:“我是魔术‘大变活人’的活人,就是被装在袋子里,然后消失了的那个。”
“唔,”老板应着,补救似的,扬起一点声音,“很神奇啊。以前我只在电视上见过这样的魔术。”
“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很老套。”小梦按下洗衣机的开始键,“而且我一直都在呢,又不是真的变没了。”
老板这下也笑了,他弹一下烟灰:“要是真变没了,不就从魔术变成魔法了?”
刘承喊了“卡”,把辛若兰叫过去,说她第一个笑不对。不用“勾引”,小梦从开始到最后都不以勾引为目的,她只是考查、打分,然后给“看不见她”的人补课。刘承说:“你其实就是随口一问,因为从来没得到过想要的答案,所以也没抱太大希望。就,克制一点。”
“就跟每周三在楼下买彩票时一样。”见刘承向他看过来,晏棠咳嗽一声,“我随口一说。”
“我没买过彩票。”辛若兰说。她穿着水红色雪纺裙,嘴唇涂成了大红。按理说是突兀的,但是正合了她心里的不甘心。晏棠反而被特地化得很憔悴,嘴角一抿,像受过许多伤害。
又演了几次,刘承才过了。小布拿着水杯走来,身后缀着一个无所事事的孟深。其实晏棠演戏的时候一直捏着一把汗,因为戏里也有孟深,他一碰到孟深,就本能地好胜心上线。
“怎么样?”
“挺好的。”孟深说,“我刚才观察刘承,他一直点头呢。你演到他心里去啦。”
“虚伪。”晏棠耷拉下嘴角,不再跟他说话了。孟深转身离开,小布接回水杯,说:“孟老师刚才一直看着晏哥你呢,我问他你是不是演得很好,孟老师说,你以前不喜欢薄荷味。”小布忍不住吐槽,“真的好怪啊他。”
05
反正情况就是这样从某一天起,一切都回到了老样子。晏棠对孟深不依不饶,孟深时而后退,又不忍心他真的泄气,两个人像在玩奇怪的游戏。到了深夜,那是另一副光景了,不提也罢。剧组小姑娘口中的流言出现新版本:孟深先前是欲擒故纵,见时机成熟,便开始给晏老师一些甜头。哈,诡计多端的孟深。
有人找小布打听他们两个,小布说;“我不知道呀。我觉得晏哥和孟老师就是一般的同学关系,你们想多了吧。”一转身,提着手中的两份午餐走了。小布是个很妙的小姑娘,晏棠有时候也摸不清,她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不过他能看出来,小布自己不太喜欢孟深,可能觉得这人有点神经。
“是好事啊,”孟深说,“估计是怕你跟我接触过密,受到什么伤害。”
“我能受什么伤害。”晏棠直白地说,“爱而不得就是最大的伤害,我已经习惯了。唉,要不是我们常常上床,我还以为你阳痿。”
“精神阳痿也是阳痿的一种。”孟深顺畅地接道。晏棠一愣,孟深眨眨眼:“没事,一句台词,突然想到了。”
晏棠差点儿脱口而出,他当然知道,这是《银翘罗曼史》的台词,男主杀死爱人的众多借口之一 。但是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他不想让孟深知道他看过这部剧。当时晏棠还没红呢,虽然也演了一些剧,但都是配角,偶尔担主,没什么人看的水剧。所以那时他还比较自由,看见上映信息,买了票说走就走,从首都飞到行山市,进场还晚了。他慌慌张张找位置坐下,一抬头就看见孟深站在舞台上对他微笑:“欢迎光临,请问要点什么?”
他在那一刻,竟然想逃跑。孟深的目光很快移开了本来也不是真的在冲他笑。晏棠二十多年坦荡做人,只在这两个小时内心有戚戚。表演结束后,他随着人流来到剧院外,坐在台阶上发愣。那时他想,孟深在台上的样子实在是光芒万丈,只要他还在演,这种光芒就不会消失,真是幸运。晏棠有些恍惚,但自觉心情还是挺平静的。所以有人给他递纸巾,他感到十分意外,这才发现自己在流眼泪。
他抬起头,看见递给他纸巾的人正是刚才舞台上的一位女演员。女演员的脸庞和眼睛都圆圆的,关心地说:“不要难过了呀。”说完,她就转身离开,消失在了阴影里。晏棠掏出手机,发现王路常发的消息和好几个未接来电。回拨过去,两人相对无言,过了好久,王路常说:“你吓我一跳。没事,这个角色被人替了,咱们再等下一个呗。不能红的人演什么也不能红,晏棠,相信哥,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我只是想演戏。这句话晏棠没说出口,他告诉王路常:“我在行山看话剧,才没注意你的消息。”王路常说:“啊?”笑骂,“我以为你想不开闹失踪,靠,浪费我感情。早点回,明天下午还有通告呢。”
挂了电话,晏棠走了一段路。是秋天,风很凉,天上有星星。那段路上,晏棠有点矫情地觉得,自己就像在旷野上深一脚浅一脚赶路的人,抬头看一眼星星还在,就能缓过一口气,继续向前走。星星永远轻盈,永远明亮,如果世界上存在乌托邦,那里的夜空一定满布星光。
但是孟深轻描淡写地说:“我以前还挺喜欢那部剧的,但现在想想,也就那么回事儿。”
晏棠立刻对孟深怒目而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转移话题,孟深问:“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晏棠补充道,“后天中午就回。”
窗外在下雨。下了两三天,室内戏被提到前面拍了几场,刘承叫停,他说氛围不对。也不说为什么不对,他可能就是单纯讨厌下雨,可能是社畜突然的崩溃。晏棠请假参加一个典礼,刘承没好气:“这鬼天气倒是合了你的心意。”晏棠不想触他的霉头,乖乖闭嘴。孟深说导演不要气坏了身体,找来毛巾纽扣和针线,没一会儿做了个晴天娃娃挂在刘承房间门口了。刘承哭笑不得:“你还是个手艺人。”
不知道这晴天娃娃何时见效,反正夜里雨仍然下着。雨声是天然的白噪音,听得人犯困。晏棠趴在床上哈欠连天,孟深坐在桌子前面,借台灯的光亮往一个牛皮本子上写东西。他不给晏棠看,晏棠悻悻地收回好奇心:“日记吗?”
“差不多吧。”孟深敷衍地说,“你先睡觉。”
“我不,我要跟你睡觉。”
“那你再等等,我还没洗澡。”
“我也没呢,我一会儿洗。”
晏棠侧躺在床上,一只手撑着脑袋,看孟深坐在桌前的背影。这情景简直和他们上大学的时候一模一样。晏棠和孟深成天在课上茬架,孟深台词课被老师表扬了,晏棠就一定用一个刁钻问题换回老师的心;老师夸晏棠电影史论文写得出彩,孟深吊儿郎当开口,说他选的论据太偏没代表性,难支撑论点。同班同学说他们很像两只脑筋不聪明的公孔雀,自己觉得在决斗,人类看着只感觉他们在对着开屏“我错了我错了别瞪我了!我再也不把你的名字和姓孟的一起提了!”
晚上孟深下了选修课,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就见晏棠穿着他的T恤在厨房煮面。孟深念旧,一件T洗到完全失去弹性也不丢,穿在晏棠身上根本就是勉强挂了块布,下面也不穿裤子,一双赤条条白腿,被溅出来的汤水烫得蹦来蹦去,看起来又色情又幽默。
孟深吃了晏棠煮的面,吃人嘴短,就不问他为什么老往他这儿跑。晏棠有些心虚,他从不撒谎,所以孟深如果问起来,他就只好原原本本告诉孟深,自己也不知道,就是想闻着他身上的味道睡觉,想和他睡觉。没办法,食色性也,不归脑子管的。
吃完面,孟深洗碗,晏棠躺在床上,看书,发呆。孟深收拾完所有东西后,便打开桌子前的台灯,也看书,偶尔打游戏。如果游戏输得多,他就不玩了,关掉灯和晏棠做爱。
孟深打游戏是典型的佛系玩家,但是做爱时很凶。反正比后来凶,抓住晏棠后颈略长的发尾,一下一下地凿穿他。晏棠被操得眼前一阵一阵发白,拖着抽搐的腿往床边爬,精液顺着大腿往下流,是受不了,本能地想逃。孟深握住他脚踝把他拽回来,再次插进去,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汗水从孟深的额头滴落,合在晏棠眼角的泪水中,这下可算是不分你我了。
每次做完后,晏棠都会陷入深深的沉思,一会儿想自己是不是有点轻微的受虐成分在,一会儿想孟深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狠。孟深在他身边抽烟,也不说话。笑死,男的都这样,不管操人还是挨操,过后总得贤者时间一阵子。晏棠好奇起来:“你在想什么?”
“你猜。”
“不猜。”
“我在想,”孟深打开窗户,烟味随风而散,“以后肯定会有很多人爱你的。”
“?现在也很多,”晏棠嗤笑,“今天下课还有人约我去喝酒呢。”
孟深于是不说话了。以后的许多年里,晏棠经常想起孟深的话,尤其在这一年。眼下,三十岁的孟深合上了他的本子,催他去洗澡。他让孟深先去,听见水声响起,心中又浮现出另一个问题。他手握门把手,推开浴室的门。水汽氤氲中,孟深关掉了淋浴:“怎么?”
“太困,”晏棠说,“等不及了,一起洗。”孟深说:“你好善变。”“没错。”晏棠附和着,拆了一个新浴花,打起泡沫。大学时晏棠告诉孟深说他闻到薄荷味就会死,孟深嘲笑他:“你的灵魂可能是一只蚊子,只有蚊子才讨厌薄荷。”
沐浴露的柠檬香气充满了浴室。孟深食指一点泡沫,蹭在晏棠的鼻尖:“快点,要是在浴室睡着了,我就丢你进浴缸,把你顺着下水道放生。”晏棠抬起眼睛,迎着暧暧鹅黄色灯光,问:“孟深,你爱我吗?”
“爱,”孟深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冲水,“爱你的人这么多,我也是其中一个呀。”
06
晏棠以前很讨厌典礼。他还讨厌综艺、直播和晚会他觉得自己像笼子里的仓鼠,要滚轮子推球爬迷宫,完成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观赏任务,才能得到爱吃的坚果。但是来这个圈子没多久,现实就将他打醒,有轮子滚是他的福气,更多的仓鼠什么都没有,别提坚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