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晏棠反应了半天,哦是说那半个梦,“我们没选啊。”
“嗯?”
晏棠说:“你这个傻逼,从桥上跳下去了,没给我们选择的机会。”
61
冬天是很好的季节。烤红薯升腾的白烟,温暖的毛毛领,潮热的吐息。人没力气折腾了,只剩依偎。晏棠说:“要是一年四季只剩下冬天就好了。”
“为什么?”
“因为自从我遇见你以来,只有冬天是幸福的。”
“那我真应该说声抱歉哈,”孟深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靠着餐桌坐下,接过晏棠带给他的红薯,“这位顾客对我们有什么指导和建议,都可以写在门口的意见反馈本上。”
晏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门边的空调旁,果然挂着一个卷了页角的黄皮本。他突然感觉很泄气:“我可不信这种敷衍。我要到卫生局告你们。”
“使不得使不得,有话好好说,”杨升和几个同学把设备收好,在他们身边坐下,“只给他一个人带啊?”
孟深笑眯眯地剥开红薯皮,咬一口,被烫得舌头嘶嘶。世界上没有比杨升更直的直男了,他直到现在还坚信孟深追求露露未遂,露露只把他当弟弟孟深是这么跟杨升说的。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他们在杨升找来当拍摄场地的面馆里。没办法,老板要做生意的,只能趁这点时间。
晏棠说:“你找个对象,你对象肯定天天给你带。”
“我哪有”杨升不以为然,话到嘴边又觉不对,“那孟深也不是”
“是什么?”
他们一起扭过头来。高中生小姑娘胳膊搭着杨升的肩膀,单马尾歪到耳朵上,长了一双笑眼,好奇地看着他们。
“少儿不宜。”孟深冲他皱皱鼻子。
“去,”杨升哭笑不得,“作业做完了么?就来参加我们大人的谈话。”
“切。我明天就跟我爸说你们欺负我,不让你们拍啦。”
“啊,吓死我们了,”孟深害怕地说,抬头觑杨升,“快,给人家鞠躬道歉。”
杨升一副受气包相,小姑娘咯咯地笑起来,很是受用。这小姑娘是店老板的女儿,店里打烊后老板就去打麻将,让小姑娘一边写作业一边看着这群大学生。
“小染,”也不知道是为了转移话题还是怎么回事,杨升突然说,“要不然你帮我客串一个角色。”
“哎呀,有片酬吗?”
“没有,”晏棠冷酷道,“钱都用来租店面当拍摄场地了。”
“帅哥,你这么帅,却这么凶!”小染说,“我才不演呢,拍戏和演戏的人,精神都不太好的样子,容易发疯。”
“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啊姑奶奶,”一屋子潜在精神病患者大无语,杨升叹气,“就是客串两个镜头,离‘演戏’还有十万八千里远呢!”
小染口无遮拦,对他们的反应毫不在意,自顾自回到另一张桌子前收拾自己的书包。杨升说:“能发疯也是天才的特权,那疯是谁想发就发得出的么。”
“哈哈,这福气,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小染戴上耳机,说不理就不理人了。
又过了两天,轮到拍文春笠的戏份。杨升把文春笠找来的时候孟深还有些意外,知道他让文春笠演什么,意外就变成一种难言的幽默。杨升信誓旦旦:“你身上有那种‘霸王别姬’的‘姬’的气质,你可以的,我要把你拍成张国荣!”
文春笠吓得拔腿就跑:“我可不敢碰这个宇宙巨瓷!再见再见再见”
孟深围观全程,笑得想死。但最终文春笠还是留了下来,因为他看了《幽灵苹果》,觉得有点好。再加上孟深循循善诱,说做点什么正事走出失恋阴影,未尝不是一举双得。文春笠这才战战兢兢地重新拿起剧本:“只要不用演张国荣,让我干什么都行。”
文春笠负责这部短片的感情线。不会挑明,但是个同性恋者。杨升这人,放着身边的孟深看都不看一眼,煞费苦心找了他心里的“标准同志”,令人感到十分诙谐。但是话说回来,他这么做也不是全无道理。晏棠的美丽是一种有锋芒的美丽,在特定的镜头下甚至显得有些慑人。文春笠也颇有两分姿色,却是哀哀婉婉的、欲说还休的气韵。“像王昌龄写的闺怨诗。”孟深评价。
杨升说:“呃,有点雷人,又有点准确,又有点雷人。”
“我杀了你们。”文春笠磨刀霍霍。
文春笠在餐馆端盘子,眼前吃面的一群大学生里,他望见了自己的对象。他的眼睛顿时被点亮了,嘴唇翕动,下一秒,对方的目光平滑地从他脸上移开:“再来一瓶再来一瓶!今天谁能走直线回寝室谁就是狗!”
文春笠转身就走,到了后厨,站在案板前发呆。菜刀被擦得很锋利,上面映出他的上半张脸,他看起来很想拿起那把刀。
一个看刀,看了十来分钟。杨升说:“你气死了,你想杀了他,再自杀别干瞪眼啊,怎么这么外在!”
孟深在旁边靠着后厨门框跟晏棠wechat。晏棠被家人召唤回去参加家宴,穷极无聊。孟深把他们的现场拍给晏棠看:“小春不会恨人。”要是晏棠,肯定能恨得很好,他有那种劲儿劲儿的感觉。
晏棠嘻嘻哈哈:“就让他把那把刀当成王京呗,那这会儿估计已经砍死十七八个了。”
孟深将此话转达文春笠。文春笠短暂地愤怒了一会儿,很快泄气:“我对他的气已经出完了。他被我打得挺惨的,我觉得够了。”
孟深咋舌:“你是什么圣人。”
“归根到底我还是更怨自己。”文春笠挥挥手,打发孟深滚一边去。他酝酿了一会儿,再拍的时候,对着刀锋流下泪来。“真好看,”杨升高兴地说,“好好好。”
他问文春笠的心路历程,文春笠说不出来,郁郁的。孟深在后厨跟着师傅当学徒,颠勺颠得手腕缠上膏药。缠完后回到后厨,目不斜视经过文春笠,他不大看得上这个总是伤春悲秋、欲说还休的同事,听说文春笠是同性恋,还有点恶心,吃饭的时候特意把他们的碗分得很开。文春笠转身要走,两人迎面撞上,孟深连忙往后一撤:“噫!”满眼都写着“呔!你这个诡计多端的”收回眼神,在场所有人都笑起来。孟深也跟着笑,他见得多了,当然学得像。
但是除此以外,孟深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他除了攒钱没有任何愿望,也吝啬于付出任何情绪。店里的洗碗工偷偷吃剩饭,犯了急性肠胃炎,孟深在垫医药费时迟迟不决,被另一个同事抢先。结果就是孟深自己下晚班在大马路上被电车撞倒在地,爬着够到手机却无人可以联系。
他躺在大马路上,“嗬嗬”地笑起来:“唉,操你们妈的。”
拍医院戏的那天很冷,也难怪,冬天已经进入得很深了。晏棠又过来,说是故地重游。当时孟深教训晏棠的人用钢管来了一下,就是在这家医院处理伤口。孟深说:“你近来,变得十分怀旧。你老了。”
“别剽窃人家张起灵的台词。”
“谁啊?”
晏棠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会他。肠胃炎的戏和车祸入院戏是一起拍的,属于是生动诠释了一些现世报。所以说,人还是得积德。孟深的脑袋包上了纱布,眼睛半天一转,看起来像要死了。这里的剧情里,车祸伴随的还有他发现自己寄回去的钱都被他亲妈用来给后生的小孩交学费了,上的当地最好的双语幼儿园,学校要教西餐礼仪。视频电话里小孩儿穿得像个体面的小洋人,仰着脸用郎朗便秘的表情弹钢琴。孟深自己小时候喜欢画画,不过现在已经不想了,低头闻一闻,指甲缝里的油垢味儿洗都洗不掉。
“人生活总得有个支柱吧,要么靠回忆,要么靠对什么事物的希望。”杨升说完戏后感慨道,“所以给别人虚假的希望,是一件很可恶的事。”
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