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深一时失语。唐三白连忙找补:“唉唉,我妈就是这样,有点迷信,爱搞点神神叨叨的。她还算我四十岁后必大富大贵呢,现在我四十三了,还不是在蹭咱们老板赚的海产钱。”

“你要是听话回你大舅公司当经理,早大富大贵了,”唐奶奶轻哼一声,继续殷切地对孟深道,“苦也一天,乐也一天,年纪轻轻的,看开一点,日后的路还长着呢。”

“谢谢奶奶。”孟深乖乖聆听教诲。一旁的老人“嗨呀”一声:“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成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望向唐奶奶,“你喜欢听昆曲,我也喜欢。叹昨宵还是凤帏人,冀回心重与温存。天乎太忍,未白头先使君恩尽”

唐三白拉着孟深走到一旁,在夕阳下的花坛旁立着。唐三白抽烟,递给孟深一根,孟深摇摇头,纯良道:“我是学生,不好抽烟的。”

“嚯。”唐三白笑了,“真不抽?我以为你是在露露面前才装得那么老实。你不会想泡她吧?”

“导演你怎么这么想,”孟深说,“我以为你真觉得我爱艺术。”

“这也不冲突,”唐三白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不过露露你可泡不起,人家富二代约着,名牌包挎着,不是哥说你你有什么啊?脸?艺术气质?”

孟深说:“我没那意思。”

远离了老人,孟深再次掏出手机。他在看元紫新电影的选角海报。剧情简介说那是一个发生在海边的故事,一个少年赤着脚,打捞被爱淹没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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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深再见到露露,自觉地离得远了些。露露先笑了:“干嘛呀?”孟深说:“人家劝我不能同你走太近,不好。”露露用一个红丝绒的大肠发圈把头发扎起来:“换个台词吧弟弟,这台词很多人都跟我用过了。”

孟深眨眨眼。台词是其次,表演最重要的是真诚,他这次做得不够。孟深索性说:“我请你吃饭?”

“不吃饭,减肥,”露露说,“只能吃代餐粉和小黄瓜。”

“啊,好惨,”孟深由衷道,“我本来准备请你吃我们学校附近地道的刀削面。”

露露这次笑得比较真情实感:“用刀削面骗骗你身边的纯情女同学还差不多。”孟深唉声叹气:“算啦算啦,先排练吧。”

露露表演的时候,并不像孟深以为的那样,会摆摆烂随便糊弄过去。她竟然自己背了台词,念台词的时候也很努力。露露的手搭着孟深的肩膀,声音洪亮:“人一生,为什么只能爱一个人?我的心是一座剧场,台上站着我,还有我的观众,我的所有爱人;而你的心,却是一间狭窄的审讯室,里面只有你和你的爱人,她被你锁在束缚椅上,你把她当囚犯,她视你如暴君。”

露露要用胳膊拥抱孟深,她的身体比匹诺曹的木头身体还要僵硬。好一个努力的木头美人。孟深叫了停,说:“你在勾引我,你不要这么正气凛然,不然我会以为你在劝我这个没有觉悟的叛党分子投降。”

“那我怎么办,我不会勾引人。”露露赌气地说。

你不会么?孟深微笑起来,随即心中疼痛了一下。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到了除夕夜的晏棠,晏棠说赶在零点之前来找他,就不算不听他的话。这样的晏棠说自己不会勾引人,孟深或许真的会相信。晏棠是天生的。

“哎,你说嘛,你是表演系的学生,你叫我怎么念。”

孟深拿出课堂上那一套,从教她放松肌肉开始,又引着她对着情节进行发散。折腾了半个下午,露露松松肩膀:“其实你讲的和那些演技培训班也没什么区别。”孟深说:“确实。而且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呢,就来好为人师了。油腻得很。”

孟深这样说自己,露露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她对着镜子,再次轻声念那段台词。人一生,为什么只能爱一个人?她狡猾地问,她要轻盈的自由,她要从所有人爱的目光中汲取养分。这一遍效果好得多了,露露自己也这么觉得,她高兴地望向孟深:“人一生,到底为什么只能爱一个人?”

“我不知道,我觉得人一生能爱多少人,要看这个人的天赋,”孟深说,“有些人一生只能爱上一个人,是因为他精神孱弱,实在没有余力了。”

孟深不再演纯洁男大学生,露露反而更好奇。孟深在镜子前坐下,问:“你和你男朋友关系好吗?”

“我说过我没男朋友,”露露坐在他身边,不看他本人,只看他投在镜子里的影像,瘦而直的背,剃得很干净的鬓角,乌黑的发旋,“就是……做个伴。你明白么?”

“很好的关系。”孟深评价道,“我认识一些男生,很会做出情圣的样子骗人感情的。”

“这种男的多半还是自卑,缺点儿啥才会想掩饰,”露露自在地嘲笑和她无关的那个平以杉,“要么心理上缺点儿,要么生理上,哈哈。反正可笑得很。”

比路橙幸运,露露不是会轻易被骗的女孩儿,人也并不坏。在心中做下这个判断,孟深从兜里掏出一张票,是攀岩馆的周末活动,刚准备交给露露,露露忽然看着手机说:“他来找我了。”

“那我先走了。”孟深把票放进她的包里。

“你干什么呀,”露露疑惑地笑,“怎么这么紧张,搞得我们两个之间有什么似的。”

“你来的话,我就告诉你,”孟深说,“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失恋了,不是在骗你。”

这话单听起来有些没头没脑的,但孟深拎起包,快步离开了。也就是前后脚,平以杉走进来:“不是说排练?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露露把发圈摘掉,长发倾斜而下,十分美丽。她掏出化妆镜和口红补妆,平以杉等得不耐烦起来,把她从地板上拉起来亲热。露露的脖子向后倾倒,像一只死去的艳丽水鸟。平以杉说:“我出国的材料办好了,再过半个月就走。”

“这么赶。”

“怎么,舍不得我?”

“不是很正常的事?”其实是舍不得他的钱和房子。自打搬进那栋公寓,露露就一天天数着日子,自己和自己较劲,看能在里头住多久。说来好笑,她刚搬进去时,卧室的抽屉里还遗留着上一个女人的钱夹和粉饼。露露只当看不见,本来嘛,她不为这个。

“不是直接走,先要去滨海一趟,”平以杉兴致勃勃道,“滨海现在还是夏天呢。”

“我也想去。”

“乖,我是去看朋友。”

“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你吃醋啊。”平以杉说,“男的,我特别好的发小。”

露露做出嗔怪的样子,把话题转移到刚出的泰国菜上。平以杉是遇见了露露,才觉出其实光明正大以财换色,也另有一番好处,至少十分省心。但有时他也会想,这样的女人如果能被他完全俘获,为他卸下心防,岂不是更有成就感?

他说:“我有时候,也是希望人来爱我的。”

孟深提前来到攀岩馆,在休息区要了两瓶饮料,坐下等人。露露这天妆化得很素,扎着高马尾,像女大学生。这家攀岩馆开业没多久,停车场改建的,看起来像间仓库。孟深给他们拍了海报图,攀岩馆给了他两张票。

露露来了以后,向四周张望,看见墙上贴的海报,笑了。孟深一挑眉。露露说:“挺帅的。”他们和其他人一起做热身运动,露露说:“我不会攀岩,我爬不上去。”

孟深小声说:“其实我也不会。”

“啊?”露露不信,“你看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当你是什么行家里手呢。”

“凡事姿态先做足总没错。”

孟深之前不会,为了拍海报紧急学了几天,竟然意外爱上这项运动。攀岩需要极度的专注,能让人内心沉静。露露说:“以前有人说带我去攀岩,我没同意。我觉得他们想趁机对我动手动脚。”

“知道了知道了,”孟深无奈道,“姐,你跟我重复无数次了,我知道你的情场经历比我的学历还厉害。我们就攀岩,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