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杨升说,“嗐……喝就喝!大喝特喝!”结果自己很快就喝晕了,趴在小桌子上呜呜地聊自己的导演梦想,说以后要当阿巴斯那样的导演,或者贾〇柯也行。说着说着突然话题转到孟深身上:“你不要灰心,咱们这才哪到哪,晏棠虽然……是吧,可是我觉得你特别会演!这种事真的看天赋,我虽然不是学表演的,但我看着你俩心里都酸,能干自己有天赋干好的事,多幸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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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深“嗯嗯”地应着,目光渐渐远了。他看见了平以杉。平以杉和两个女孩儿坐在一起玩骰子。孟深的手机里,服务生问,那两个女孩儿里有你妹妹吗?

孟深回,我妹妹被我跟我爸妈告了一状,现在正关在家里反思呢。过了一会儿,平以杉起身出门,因为服务生说外面有人找他。孟深抬起头,拍拍杨升的肩膀:“派你去跟美女搭讪。”

“谁……谁啊……”杨升迷迷瞪瞪地抬起头,顺着孟深的方向看,“搭什么讪,我都不认识他们。”

孟深说:“好吧。是帮我搭讪,他们那桌的男生和我认识,我怕我自己过去会尴尬。”

“你还怕这个呢?”

“今天晚上的酒算我的。”

“没问题。搭哪个?”

“搭到哪个算哪个。”

杨升立刻去了。孟深站在门口的房檐下,看着平以杉在门口转圈,服务生的人影都没见到。孟深想做些什么,忍住了。平以杉回去找服务生,服务生说绝对没骗人,是个女孩儿,哭着说找他,让他别不理自己。平以杉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串人名,不说话了。

杨升见人来了,脚底抹油即刻撤退。孟深笑:“这么快?”

“人家同桌是个富二代,我相形见绌了属于是,”杨升晃晃手机屏幕,“但是该要的联系方式我要到了。”

“学长也太强了,”孟深大敬佩,“哪个?”

“红裙子那个黑长直。”杨升说,“我说我是咱们学校导演系的,要拍个旷古烁今的片子,你猜怎么着,黑长直说自己是个独立剧场的演员,有缘千里来相会喽。”

杨升开心的样子看起来天真烂漫的,孟深说:“名片推我。”杨升才回过神来:“哦。”名片上的昵称:A露露[女王][星星]。孟深看了看:“学长喜欢这个风格?”

“你说啥呢。”杨升像被踩了尾巴,“要联系方式的人明明是你,还倒打一耙起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孟深连忙道歉。

“我还想问呢,原来你喜欢这个风格,”杨升若有所思,“之前祝祝还言之凿凿说你喜欢男人,我问她怎么看出来的,她又不告诉我。果然是在扯淡。”

“也不一定呢,”孟深喝光杯底最后一口酒,“喜欢不喜欢的,重要么。”

43

独立剧场起了一个名字叫“寻觅”,寻觅剧场。剧场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生意人,倒卖海货。他自己没有真正的精神追求,只是用文艺的芬芳遮掩海腥和铜臭。和国内所有的独立剧场一样,寻觅剧场半死不活,全靠老板打水漂似的砸钱。

剧场的导演姓唐,梳着卷曲的马尾辫,和老板差不多大,给自己取名唐三白。他也是编剧。唐三白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要排他们的新剧。一干人停不下玩手机的手,只象征性点点头。唐三白老马一般鼻孔出气:“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有没有点艺术追求!”指着旁边端正坐着的孟深,“学学人家!”

“小弟弟这是还没习惯呢,”露露忙着用指甲撕头发末梢的分叉,向孟深眨眨眼,“放轻松,就是玩儿。”

孟深茫然地对她笑笑,一副很不适应的样子。他转过头,问导演:“可以讲讲剧本吗?我……看得不太明白。”

问问题时还举手。露露忍不住笑了起来,长得薄情寡义的小白脸相,举手投足水洗过的萝卜一样。果然,学生崽就是这样啦。唐三白忙说:“好!很有精神!只有彻底分析了剧本、分析了人物,才有可能把握住这个人物的心曲隐微……”

唐三白说,他这个本子,是个原创荒诞喜剧,讲的是一个女囚犯试图越狱,为此付出了许多代价,最终越狱成功,却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镜像”的囚笼,旨在表现社会对女性的剥削、社会阶层的相互倾轧,之类的。

主题先行,剧情老套,既不够荒诞也看不出哪里是喜剧。孟深想着,翻看剧本,说:“导演,我要演龙套乙。”

原本演龙套乙的人压根没来,主业是个社畜,周末被拉着加班去了。唐三白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奇怪:“你原来那个角色龙套甲,台词还多两句呢,为什么不愿意?”

孟深只说:“我觉得我更适合。”露露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笑眯眯瞧他。等到排练的时候,露露和孟深对词:“‘只要你答应我,要我付出什么都可以’为什么?”她把头发撩到一边,“不会是为了和我搭戏吧?”

“因为这个角色刚刚失恋,”孟深老老实实地说,“我也刚刚失恋。我觉得我能和他共情。”

露露讨了个没趣儿,眯起眼,怀疑地打量孟深。用这个借口博取他同情心的男人海了去了,也不失为一种调情的手段。然而孟深提到失恋,似乎真的很怅惘。算了。正当露露要继续古井无波地念台词,孟深说:“而且露露姐应该有男朋友吧?”

“小孩子家家,乱猜什么。”

“我在酒吧见过你,你和一个男生坐在一起。”孟深放下剧本,正视她的眼睛,说出那天晚上的日期。露露的化妆技巧很好,擅长涂长而纤翘的眼睫毛,不会涂成苍蝇腿。

露露回忆了一会儿,想起来了。孟深说:“当时有人找你要了联系方式,说想约你拍片子。那个人是我学长,我们一起的。”

“啊……那还真是有缘。”露露把眼神移到一旁,“不过那男生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只是一起玩。”

孟深说:“这样啊。”

话虽如此,排练结束后,孟深却眼看着露露提着包,上了一辆他眼熟的路虎。孟深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就遇上出门的唐三白:“怎么,一起吃个饭?”

孟深摇摇头:“还有事。”

“好吧,”唐三白说,“小伙子,保持对艺术的初心,日后大有可为啊!”

唐三白说话的声音总是很洪亮,像咏叹调,引得好几个路人往这边看。孟深连连点头,道了别,朝地铁站走去。结果唐三白一路跟在他身后,过了闸机后孟深终于忍不住了:“您”

“我去康复中心,”唐三白说,“看看我家人。”

“这不是巧了。”孟深一愣,笑道。

孟深很害怕唐三白在人群拥挤的地铁上同他畅谈话剧艺术,故而只泛泛地问唐三白家人身体如何。唐三白倒是什么都愿意和他这个“小伙子”说,告诉他自己的母亲心脏有问题,放了三个支架进去:“心脏是很重要的器官,年轻人也得注意啊。说不定哪天心脏忽然一停,噔噔噔噔噔噔,”他模仿Windows97的关机声,“一切都完了。”

到了康复中心,孟深和杨升,还有连婵的男朋友会合。连婵的男朋友叫文春笠,听起来像日本的八卦杂志和民国军统特务的结合体。杨升乐呵呵地问文春笠:“今天你女朋友没陪你一起来啊?”

“她说她有事要忙,”文春笠哀怨地说,“忙,忙点好啊。”

杨升和孟深对视一眼,都没忍住笑。文春笠立刻对孟深怒目而视。孟深说:“对不起。我们走吧。”

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陪这些老人,给他们唱唱歌捶捶背剪剪头发什么的,等活动快结束那天,给他们整个文艺汇演。说来好笑,冲学分的学生多而老人少,每组学生就负责那几个老人,不然一茬一茬学生来“看望”,老人也吃不消。

孟深负责的老人不爱听歌,身强体壮,还是个秃子,住进康复中心是因为和儿女吵架气岔了气,怎么也不乐意回去。孟深每次来,都觉得自己很多余。他鲜有这样的感受,老人提着小水壶给他的小菜地浇水,勒令孟深离他的宝贝菜苗们八丈远。孟深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没刷两下,又被老人像训儿子一样教训:“玩手机玩手机,手机是魔鬼,毁了整整三代国人!”

“是是是,您说得对。”孟深准备收起手机,看见露露发了朋友圈晒她的新包,下面跟着坐标。孟深心里一动,咿咿呀呀的昆曲声由远及近,唐三白推着他的母亲过来了。唐奶奶满头银发,病号服里穿着唐装,脸上每道皱纹都填着体面的慈祥,见到孟深,“咔哒”一声关了她的小音箱:“后生,我看你印堂发黑颧骨过高眼窝塌陷,这可不是好面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