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一下子闭嘴了。孟深说:“上赶着跟我八卦那么多,我早说我不关心。你连她从酒吧出来涂什么色的眼影都记得清清楚楚。”

半晌,陈一苦笑一声:“老乡你也知道。人家什么人,我什么人啊。”

孟深说:“别这样。劳动者是光荣的。”

孟深靠着栏杆抽烟,划拉朋友圈。晏棠对他失望,却没有拉黑他,而是真的如他所说,很快找到了女朋友。说是女朋友不准确,应该说是“充当女朋友的人”。对孟深祛魅后,晏棠心中的负罪感陡然减轻。孟深不过如此。他本来后悔过没把路橙的事告诉孟深,当时是觉得没必要。现在确实没必要了。

晏棠恢复了从前的生活,被很多熟悉不熟悉的朋友前呼后拥。一天晚上,平以杉说他爹新赏了他一辆车,要找几个人去跑山。他们说的是跑车的跑。晏棠本能地心生抗拒,嘴上却较劲儿:“去嘛,闲着也是闲着。”

结果真就是孟深曾经带他跑过的那条路。晏棠的副驾驶坐着他的新女朋友,漂亮女孩儿,比他大两岁,红色头发红色美甲,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晏棠跑得很慢,平以杉的蓝色保时捷虫影一样闪过去了,在通话中笑话他:“老年代步车啊棠哥!”

晏棠没说话。女朋友回过头:“你有点紧张,为什么?”

晏棠笑笑:“没有吧。”表盘指针右移,“代步车看看谁才是代步。”

他开着车,赌气一样在路上飞驰。那天晚上孟深就是这样,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晏棠连续超了好几辆车。原来无非是这种感觉,之所以感到害怕,一定是因为主动权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如今晏棠已经学聪明了。他打开车窗,狂风卷进来,女朋友急忙拢自己的头发,来不及,她的头发像火焰在风中燃烧,让晏棠很痛快。速度速度孟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比他更快。女朋友惊呼一声:“拐弯!”

晏棠猛打方向盘,保险杠堪堪擦过栏杆。他舒了一口气,恍惚间前方却出现孟深的影子。孟深穿着在出租屋时的旧T恤,心平气和地望向他,像一条怀有阴谋的孤魂野鬼。这当然是幻觉。最近晏棠每天都梦见孟深。太烦了,孟深,你凭什么?晏棠咬紧牙关,向前方冲了过去。冲刺,碾轧,获得胜利。

38

开学后孟深遇到连婵,连婵把头发剪短了,露出女性独有的纤瘦脖颈和削薄肩膀。声乐教室外的走廊拐角,连婵抽一支薄荷烟,拦着孟深问:“分手的感觉怎么样?”

“这儿不允许抽烟。”孟深随意地靠着墙,“我让警察叔叔把你抓走。”

“警察不管这个。”连婵深深地吸了一口,咽下去,再吐出来,让香烟充分荼毒她的内脏。她把烟掐灭了,捏在手心里:“晏棠又换了两个对象,说不定做爱的时候会叫错他们的名字。”

“不至于吧,”孟深公正地说,“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倒是没这样过。”

“我觉得时至今日,你不应该再抵触我,”连婵凑近他一点,薄荷烟的味道仍缭绕不去,“为什么不和我试试呢?”

连婵的脸非常素净纯洁,如同她的动机这其实是个简单的人,活得太无聊了,总想找点刺激。孟深也有点想抽烟,他问:“非这样不可么?”

连婵无畏地点点头。孟深说:“好啊。”

连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答应太过轻巧了,显得没滋没味儿。孟深却不再看她,他扭头往下午上课的教室去了。连婵追上来,拉住他的胳膊:“你说的好,是指什么?”她探究地望着他的眼睛,继而选择自己验证。她双手搭着孟深的肩膀,吻了一下他的嘴唇。干燥的、凉的嘴唇。孟深没有后退。

孟深和连婵同出同入,班里的人欢乐地起哄,这个年龄的男女,随便什么由头就能让他们起哄。王京就是那个高贵的本地人室友,在这欢乐的溪流中无语地撇撇嘴:“现在女的眼光都怎么回事。”谭司起在他旁边,只是傻乎乎地笑。

晏棠静静坐在排练室的一角,还是厌倦一切的样子,和刚上大学那个学期没区别。上课的时候老师抽人表演情侣撕破脸皮,大家都开玩笑让孟深和连婵来。连婵说:“你们也太不吉利了吧!”孟深翘着嘴角,怎么着都行,像在看别人的热闹。

晏棠自告奋勇:“我想试试。”他的话打破了原本高涨的气氛,空气安静下来,他疑惑地问,“不行吗?”连婵深吸一口气:“好啊好啊,谁不爱和帅哥搭戏!”她从木质地板起身,望向老师。老师姓徐,四十多岁,但是长得很年轻,一双眼睛明亮犀利。她看着他们,表情玩味。孟深说:“那可不行,我不乐意,这也太残忍了吧!”

孟深紧张地看着连婵,又看看徐姐。徐姐挥挥手:“得了吧你们。”点了另一个女生,“你和晏棠上。”

连婵撅着嘴坐了下来,孟深用胳膊肘捣她,周围一圈人小声笑。徐姐的目光仍然在他们身上流连,是谁演得最好,老师不说。哎,就是玩儿。

他俩去谭司起的店里吃烤肉。本校学生优惠,生意还行。见到孟深,服务员小姑娘笑眯眯地送了他们这桌五花肉和虾。空调温度打得低,连婵原本坐在风口,孟深和她换了位置,把围裙递给她。连婵说:“你给我系。”

系好后,连婵说:“上课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你真的很喜欢我呢。”她问,“你怕我们俩谁难为谁啊?”

“为什么你脑子里编出的桥段总那么恶俗?”孟深倒大麦茶,“可能人家只是想好好练习这个情景,朋友,多放点智力在学习上吧。”

连婵抱起胳膊,显然觉得他在装腔作势。和孟深在一起比她想象得无聊得多,他们和别的情侣一样做无所事事的事情,一起吃饭散步什么的。而且孟深很忙,他还去面试人家明星的MV男主角,还要当模特赚钱。好像最有趣的就是孟深答应的那一刻,之后他在连婵心中便迅速乏味起来。

但是没关系,连婵打起精神,他们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没做:他们没有上床。不上床的两性关系是不完整的,有些人你不和他做过一次,就没办法完全理解他的内心。说不定那是你完全想象不到的风景。连婵的黛色美甲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如同秃鹫般盯着孟深。孟深轻叩一下桌面:“肉在烤盘里,不在我脸上。”

“我想去你家看看。”连婵问,“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我家在铜原,你想去的话吃完饭就得收拾行李,我帮你看看有没有票。”孟深欣然应允,铜原又不加盖,谁爱去谁去。

“我是说你住的地方。你租的房子。”

孟深把烤牛舌夹出来,尝了一口,说实话,很不好吃。他再次坚定了这店一时红火后必然倒闭的想法。孟深放下筷子:“今天晚上么?几天没收拾了,房间有点乱。”

“没关系。”

他们出门时,一个穿着外卖制服的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是陈一。陈一和连婵擦肩而过,很快跑进后厨去了。孟深朝里望了一下,连婵问:“认识?”孟深说:“没事。一个朋友。”

天已经黑透了,他们等车的时候开始下雨。打了一辆车,连婵擦着头发上的水说:“你总得告诉我一下地址。万一你把我卖了呢。”孟深就说:“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开玩笑的。”

楼道的灯早就被孟深修好,一路上去都很明亮。连婵不由自主地四处打量,墙上残留着小广告的痕迹,楼道里摆着别人家养的富贵竹和杜鹃。她等着孟深说:“就是这儿。”但孟深一直带他来到了最高层。开门后打开灯,连婵立刻发现孟深在谦虚。没有一处是杂乱的,倒不如说因为归置得过分齐整而显得冷清。为数不多的活气是两条金鱼。她小心地往里面走去,下一秒脚下一滑,几乎摔倒。低头看,一只乌龟在她的脚下以五秒一步的速度横冲直撞。

孟深进房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墙上时钟秒针不停嘀嗒,放大了连婵内心的焦虑。连婵喊道:“孟深!我口渴!”

“冰箱里有冷饮。”孟深的声音传出来。

连婵取出一罐可乐,打开,泡沫涌到她的手指上。门外瓢泼大雨,她觉得这个小小的出租屋仿佛与世隔绝。往好处想,这不正是她想要的?连婵深呼吸。

孟深走了出来,他换上宽松的衣服,神情轻松。连婵挑衅地问:“晏棠来的时候,你也这么晾着他吗?”

孟深一挑眉。连婵起身来到墙角的桌案上,摆弄那个音响。她注意那音响挺久了,达尼的牌子,她直觉不是孟深选的。孟深来到她身后,拉住她的手腕,无声地打断了她的动作,引她走向卧室。

就这样?连婵心中无来由地生起一种恐慌:“我……刚才淋了雨,我方便洗个澡吗?”

“不需要吧。”孟深说,他绕到连婵身后,掩上了房间门。孟深的房间和客厅一样整洁,因此床上放的绳子、刀片和银色镣铐显得更加醒目。连婵倒吸一口冷气,她转身想走,被孟深扯住衣服。“你不是不会后悔吗?”孟深微笑起来,虎牙尖利。

孟深把连婵按倒在椅子上,拾起绳子,试图将她捆缚。连婵问了一句废话:“你要干什么?”孟深说:“你没玩过啊。”他力气很大,只是绳子好像不太合适,太滑了,总是捆不上。孟深干脆放弃,转身拿起锁链,正要说话,连婵猛地站了起来,用尽全力扇了他一巴掌。

孟深目光冷下来,坐到床边,一只脚吊儿郎当地翘到连婵腿边的椅子上:“我还以为你多玩得开,原来是装的。”连婵的嘴唇哆嗦着,转身推开门就跑。外面的门“砰”地关上,一个女生在雨夜中仓皇地逃命。

脚步声消失了。直到这时,孟深的脸颊才开始发起痛来。这种角色他还是第一次演,孟深摇摇头,他不满意,但是又没有彩排。幸好结果如他所愿,不用演第二次了。

39

陈一进门的时候把门外的水汽也带了进来,鞋是湿的,人站在地垫上为难,不肯进去。孟深侧侧身示意他没事儿,陈一摇头:“要不我光着脚?袜子不脏。”孟深说:“都行。”

孟深把绳子锁链拿出来,打算找个地方放起来,平时又没用。陈一将外卖袋子放在桌上,站在客厅中央,眼睛跟着他乱转。孟深笑:“没见过?”陈一说:“怎么会,这就有点看不起人了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