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考,编的。”孟深老神在在道,眼睛没弯嘴角没翘,但晏棠知道他这是在笑,心里得意得很。
晏棠发现,他很喜欢这样的孟深,不太正经、有点混蛋的孟深,在一切时刻都有办法占得上风。孟深把一只耳机塞进他的耳朵里,放轰隆轰隆的后摇。后摇是很失败主义的音乐,孟深闭上眼假寐,眉头下意识微微蹙着。晏棠又觉得,这样的孟深也很好。
明明不管怎么样都挺好的。晏棠也闭上眼睛,却开口问:“你觉得平以杉怎么样?”
“招人烦。”孟深的声音塌着,嘴皮子都不怎么动,“我希望你和他立即划清界限。”
“可是我们家关系近,避也避不开,”晏棠得到一个诚实的答案,放心了一些,“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
“所以我只是说‘我希望’,”孟深露出一个模糊的笑音,“你是自由的,我也是。”
这句话说起来似乎极为通情达理,晏棠却像被针扎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孟深的笑还留在嘴角,他睡着了。
半山腰是个香火十分鼎盛的寺庙,香客向和尚扫二维码买贡品上香。“被中间商赚差价了,许的愿望还能灵么?”孟深揣着兜打量着面前的大香炉,立刻被身边虔诚的老太太大瞪一眼。晏棠心里堵着气,没接他的茬,立刻心甘情愿让中间商赚差价去了。买了两盏莲花灯和一捆香,自顾自排队等上香。孟深不信任何神,他人生短暂的二十年里,没有一个神庇佑过他。但他很爱闻香火的味道,令人内心宁静。
金色的大佛法相庄严地矗立,慈悲而毫无波澜地望着所有人,看不出要普渡谁的意思。晏棠学着别人的样子,拿着香跪下,嘴里念念有词。佛祖,请你保佑保佑什么呢?保佑他今后当大演员大明星大红大紫?保佑他的家人身体健康?保佑……
晏棠抬脚跨出大殿,孟深原本倚着红柱玩手机,见他出来,就跟上。“许了什么愿?”孟深轻松地问。“你以为是对着生日蜡烛求祝福啊。”晏棠不告诉他。
离寺庙不远的地方,是一个悬崖。他们放完莲花灯,孟深朝那边走去:“我不过生日。我生日也不许愿。‘愿望’的‘愿’和‘怨恨’的‘怨’是同一个读音,这是有道理的,他们是一体两面,得失就在一念之间。我从不许愿,就不会怨。”
悬崖有栏杆围着,怕有人想不开。纵然如此,游客跳崖的新闻仍然在全国范围内时有发生。孟深扒着栏杆往下看,他想跳下去。孟深问:“我如果现在跳崖,你会怎么样?”晏棠说:“我尽量拽住你,如果拽不住,只好和你一起。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吧。”孟深笑得很开怀,一回头,晏棠站在他身后,很紧张的样子:“你别消遣我。”
孟深说,他看过一篇文章,文章写,人站在高处想往下跳,其实是为了得到安全。因为在人类的本能中,地面才是最安全的:“所以这并非想死,而是求生。”
“求生的错觉。”晏棠连忙拉着他离开了。他们坐着缆车去另一个山头,缆车的工作人员像赶小鸡一样把游客一个个赶上车,晏棠还被绊了一脚,坐稳的时候缆车已经滑行到了空中。天空一碧如洗,晏棠头顶着玻璃往下看,看到了山林和河涧,抬头时,正有一辆相反方向的缆车经过,里面有一对男女忘情地接吻。晏棠指给孟深看,孟深说:“不在缆车接吻非好汉。”
话虽如此,他们却仍只是面对面坐着,谁也不吻谁。缆车的空间有点小,晏棠觉得局促,他老得和孟深对视。孟深突然叫他的名字:“晏棠。”
“嗯?”
“在你心里,我们是什么关系?”
晏棠在慌乱中找到表情,熟练地露出一个冷笑:“你现在问我?”
“你不明白,这分很多种说法,”孟深头头是道地向他介绍,“光我知道的,就有炮友,有恋人,有情人,还有爱人。”
孟深的姿态像个苦口婆心的保险推销员。晏棠本能地想要回避这个问题,可这有什么好回避的?
“我才发现你还是个语言学家。”
如果是任何一个前任这么问,晏棠都会理所当然地说,我们当然是恋人。对孟深也是这样吗?晏棠隐隐感到不安,好像他承认恋人二字,是在承认一种失败。
孟深仍在等他的回答。晏棠凑过去想吻他,告诉他就是这种关系。但是,这种把戏,糊弄谁呢。几乎像是一场拷问,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缆车摇摇晃晃,给人坠落的刺激。四顾无依。晏棠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有些恐高。烦了,就这样吧。
缆车即将抵达对面的平台。
“我们当然是恋人,”晏棠说,“我们不是在谈恋爱么?”轻盈的、愉悦的、片刻即永恒的,恋爱。
缆车停下后,他们先后跳了出来。一个小女孩儿拽拽晏棠的衣角,好奇地问:“哥哥哥哥,缆车好玩吗?”
晏棠说:“当然好玩呀。”但这话他自己也不大相信。好玩吗?无非是给人制造离开地面的短暂幻觉,在众多类似项目中并没有很稀奇。他是惯性倦怠。
“好玩的,就像灰姑娘会飞的南瓜马车,”孟深刮刮小姑娘的鼻尖,“但是有一点危险,你得够勇敢。”
鼓足勇气,还是决定把这篇的全文放上来。前面好像说过,我对这篇的感情很复杂,这是我这两年文笔最好的一篇文,但同时剧情也真的太癫了,每个角色发展到后面都像精神病一样。愿意看的朋友我感激不尽,如果后面的情节创到你我也先行滑跪。
犹豫不放的另一个原因,是这篇的高潮剧情被我抄了,就用在刚完结的《荡月亮》里,个别遣词造句也有复用。自己抄自己虽然不犯法,但终归不是好作为。如果有朋友两篇都有看,我也道歉,写的时候偷懒了。
忸怩作态说了这么多,但扪心自问,其实我也很想得到反馈的,不然不会纠结这么久,这篇文更新是22年,但其实是21年甚至更早前落笔的。还是得拿出来让人看让人了解,这文才算完结了,我也才能真正地放下这个故事,放下这些神经病角色吧。
36
明明真正承认了关系,回去后两人却变得沉默起来。似乎快活的他们被遗落在了山里,替代他们的,是两个心有千千结的陌生人。既然是情侣,那就要尽到情侣的本分。晏棠在床上更加用力地迎合孟深,孟深毫不客气,掐住他的腰际甚至于脖颈,态度可谓暴戾恣睢。假如孟深此时杀了他,那一切就是热烈完美的。
期末结束后晏棠无视家里的要求,整天整天地待在孟深的出租屋里。他穿着孟深的旧T恤在厨房学习做菜,做辣子鸡丁,不知怎么的,锅里蹿起火苗来。他赶紧拿锅盖盖上,不敢让孟深知道,孟深一旦知道肯定不让他再进厨房了。等孟深晚上回到家,迎接他的就是糊掉的鸡丁和半生不熟的排骨汤,还有些看不出是什么的菜。晏棠忐忑地坐在它们身旁,孟深在心里笑叹,好标准的漂亮笨蛋。
“我把你的锅弄坏了。”晏棠说。
孟深一看,无所谓地说:“没有坏,只是黑了。用小苏打和白醋就能洗掉,很简单的。”
“真的吗?”晏棠怀疑地问。
“就算坏了又怎么样,再买一个就是了。”孟深微笑着说,这种时刻,他是无懈可击的男朋友。晏棠恨他的无懈可击。“好啊,那我们来吃饭。这是我专门给你做的,你得全吃完。”他盯着孟深说。
孟深吃辣子鸡丁,吃了两口就呛得咳嗽起来,是放了过量的辣椒和花椒。他喝了一口酒,继续吃。晏棠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等着孟深吃不消的那一刻,可孟深偏不遂他的心愿。孟深一口接着一口吃,有节奏地吃,忍辱负重地吃。
“差不多得了,”晏棠伸手截住他夹菜的手腕,“嗓子不要了?”
“你让我吃,我得把它全吃完。”
“我随口说的。我让你吃你就吃?”你以前对我放的卫星难道就少了?
晏棠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他起身,把桌上的菜全都倒了,盘子叠在洗水槽,重新煮面。孟深进了厨房,晏棠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但他只是洗碗。晏棠绝望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有一点,但是还好。”
“你说话跟说了话一样,”晏棠尖酸地说,但随即他崩溃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不知道其实很正常,孟深或许比他更有感受。孟深想想,大概就是这学期吧,从那束向日葵被扔掉之后。生活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他们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但对于晏棠来说,“习惯”就是放置的开始。
如果这是一篇小说,或者一部剧本,那它必然是失败的。孟深说:“我们在一起吃过的饭太多了。”
晏棠不解地望着他,继而忽然想到自己和祝祝在一起的时候,祝祝曾经评价一部作品很烂:“你看它的场景设置,酒吧,饭店,家里的厨房。人们的屁股钉在座椅上,拿起刀叉做一些不重要的动作,借机念出他们的台词。编剧其实只是想让他们念台词而已,故事所应该具备的‘激情’就是这样被消磨的。这个写故事的人,真是贫瘠啊。”
洗碗槽里充满雪白的泡沫,孟深放了太多洗洁精了。晏棠后悔地说:“我就不应该答应我妈回家里住。”孟深拧开水龙头,泡沫冲进下水道,水花四溅,弄湿了他的前襟,但他没什么感觉,往外拿盘子,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太滑了,最后一个盘子不幸摔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碎片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