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是要拆散你们,”连婵理所当然道,“不然怎么继续追你呢。”
“哦,”孟深点点头,“可是我们没好。我追他呢,没追上。”
这倒是连婵没想到的:“哇,原来你还会主动追别人。”
孟深幽幽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嘛。我太倒霉,天生喜欢男的,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满意的目标,长得好,家境好,人又是个笨蛋。你坏了我的好事,那束花本来是我要送他的,结果你一搅和,他给扔人家水果摊了。”
连婵顿时露出同情的神色:“我们是同病相怜,”她为孟深感到难办,“他一面钓着你,又和别的男男女女好,你真是碰上硬钉子啦。”
31
孟深的第一反应却是:原来连婵早知道晏棠的性向。他为自己下意识的谎言感到好笑,多此一举。
连婵兢兢业业地扮演反派女二,拿出照片给孟深看。是过年的时候晏棠发的那张滑雪的照片,晏棠的身边,穿蓝色滑雪服,看着晏棠喜笑颜开的男生,就是连婵为孟深指定的“情敌”。孟深说:“连老师,你把这出戏搞得好俗啊。”
连婵说,俗套的反面就是经典,经典高于生活但源于生活:“他和我曾经是同一个艺考老师,家里长辈有渊源,他很早就喜欢晏棠唉唉,确实是有点俗。”
照片里的男生顶着一头金毛,笑得像个emoji,见牙不见眼。是很多女生茶话会畅所欲言时会打算“发财后包上一艘阳光灿烂大游艇十个小鲜肉腹肌当麻将台用”的那种小鲜肉指定人选。连婵放大了男生的脸:“他高中的时候就跟晏棠告白过,后来两个人闹掰了,他心碎了好一阵子呢。”
孟深又要走了,连婵没有挽留的意思,只说约他下次还出来喝咖啡。下午上完了课,出门后孟深问晏棠:“你晚上有时间吗?”
晏棠很稀奇地瞧着孟深,从来都只有自己问他的份儿:“你要干什么?违法的事我不干。”
孟深言简意赅:“你来吧。”
晏棠到了约定的地点,发现孟深买了一辆摩托,牌照都上好了。他绕着打量了两圈:“有本事啊。”孟深丢给他一个头盔:“带你兜风。”
“会骑么你。”晏棠佯装怀疑。
孟深不强求:“那算了。”
“哎哎哎,”晏棠按着他肩膀,轻松跨坐上去,“真想不到,你还有一个驰骋公路的梦这车一看就不便宜。”
晏棠的尾音淹没在发动机的轰鸣中。孟深把着限速范围跑,晏棠漫无目的地乐了一会儿才想到问:“你去哪儿啊!”
“哪也不去。”孟深话是这么说,等完全离了市区,晏棠恍然大悟,孟深是要带他去跑山。“跑山”就是摩托车或者汽车去山里飙车,专挑弯度大坡度陡的道儿,非如此不能极致享受速度与激情。孟深挑的这条路尤其偏,夜里连灯都是暗的,他全然不顾,好像从进山这一刻起,他终于找回了他自己。晏棠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孟深问:“害怕吗!”
“这才哪到哪!”晏棠惯性地顶回去,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感觉有点头晕。摩托贴着蓝色的栏杆疾速向上,忽然一个大拐弯,晏棠紧紧抓着孟深的衣服。孟深沉默下来,只是向前、向前,晏棠向右边看去,可以看见山下点点的灯火。如果撞上栏杆,如果没有刹车,如果
晏棠直觉孟深把油门打到了一个无法为常识人接受的数值,因为他在他们的身后看到了火花。前方出现了“防止落石”的警示牌,孟深直直地冲过去,在即将撞到的时候偏移一个微小的角度。晏棠几乎错觉自己被甩出去了。他的心跳几近停止:“你想死啊?!”
孟深像听不见。如果晏棠看得见他的脸,一定会惊讶于他脸上焕发出的光彩,那是一种燃烧殆尽前的光,不用再掩饰,一切都将被他抛却。晏棠这时真正地恐惧起来了:“差不多得了!孟深!停车!你听见了没!停下!”
他的声音带着具象化的战栗,被割碎在锋利的风中。孟深的胸腔也颤抖起来,晏棠不由自主地和他完全贴合在一起,意识到他正在笑。一瞬间,说不清什么缘故,晏棠遍体生寒。原来孟深的快乐是这样的。晏棠打着哆嗦:“孟深,孟深你先停一停……孟深你别这样,我们真的会死的……孟深,你到底想干什么?!”
山下的一切都离他们如此遥远,仿佛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孟深朝着黑暗向前,他对于黑暗,是宾至如归。晏棠在身后喊着什么,孟深听不清楚,只能感到他的胳膊紧紧勒住自己的身体,仿佛两块铁在高温下即将融为一体。自由吗?解脱吗?当下的幸福岂是这些陈词滥调可以形容的!
虽死犹生。
前方有一次出现了弯道。孟深没有拐弯。晏棠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孟深,你他妈真是个精神病!”他们直直向蓝色栏杆背后的夜空奔去,他听见一阵尖利的声音,接着,狠狠撞上孟深的肩膀,这一下简直要鼻青脸肿了,死也没办法死得体面晏棠睁开眼。
孟深停下了车。晏棠坐着一动不动,变成了一只僵死的动物。孟深转过身来,为他取下头盔,伸出手,一点点擦拭他的脸颊。他一无所觉,泪流满面。
忽然,晏棠眨眨眼,反应了过来,跳下车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冲上去给了孟深一拳,将孟深打倒在地。摩托也翻在地上。晏棠对孟深拳打脚踢,孟深躺在公路上,一动不动,好像刚才的赴死彩排,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晏棠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叫你想死!怎么不真死了呢!”
孟深嘴角都被他打出血了,伸出手截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倒在自己身上。晏棠毫无防备落入一个满是尘土气息的怀抱,他手足无措了一会儿,终于偃旗息鼓,喉管里还残留着恐惧的余音:“你到底干嘛啊……”
“对不起,”孟深说,“对不起,就这一次。以后不会了。”
晏棠精疲力竭地叹了一口气。孟深望着他颤抖的睫毛,特别想吻他。
但是孟深忍住了。说了不会,就要信守承诺。
天一亮,孟深就变回正常人。他们灰头土脸地回到出租屋里洗澡,孟深去厨房里煮面,端出来后看见晏棠已经缩在床边睡着了。清明节在后天,但是这天就开始放小长假。孟深把兼职赚来的钱散光了,当然要继续找活儿卖命。
现在已经常有人主动找到他,甚至有人开玩笑,说他要是专职干模特,说不定更有前途呢。孟深想起很早之前晏棠开过的玩笑,笑着回道:“找个人包养我来钱不是更快?”
孟深微信留言提醒晏棠记得吃面。他中午要去拍摄现场,现在打算补一会儿觉,晏棠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晏棠睡得很沉,完全听不见,孟深本来也打算当没听见,铃声停止几秒后又卷土重来。孟深拿起他的手机,看着来电提醒,在叫醒晏棠和替他接电话之间犹豫了几秒。晏棠自己睁开了眼睛,带着毁天灭地的起床气。孟深顺势把手机交给他。晏棠接通了:“你最好真的十万火急,不然我睡醒就把你杀了。”
“快快快快快,”那边是个很跳脱的男声,“阿姨让我给你打电话,说今天要回老家,你家和我家一起!”
“回什么回……我不回,”晏棠痛苦地用枕头捂着脸,“你们谁爱回谁回去。”
“这可不行,”电话那边的人也很痛苦,“求你了,我妈和阿姨在一起,不管你在哪儿,让我立马开车把你拉到她们眼前。”
“她们说话你就听啊。”
“你不懂!”对方压低了声音,可怜巴巴,“我妈说我要是做不到,她们就把我做生意赔钱的事告诉我爸,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我爸要是因为这个不给我钱,我就真的死了!”
孟深起身坐在一边,一边听,手里削着一个苹果。晏棠的表情略有松动,孟深说:“你把地址给他吧,让他直接来这儿接。放假陪陪家人,不是挺好么。”
孟深把苹果递给晏棠,他这次终于削了一条完整的苹果皮,很好。晏棠不吃苹果,倒头接着睡。直到对方又打电话,才拖着步子下楼去。孟深和鱼大鱼二和黑格尔一起目送他离开。楼下停着一辆路虎,路虎中蹿出一个个子高大的男生,金色的头发在太阳下滑着光,一把搭上晏棠的肩膀,被晏棠暴打。来电显示上写着他的名字,平以杉。孟深想起连婵的介绍,原来这三个字是这样写的。
32
有些人一旦被你注意,你就会发现,他们将出现在任何时间和地点。孟深第二次见到平以杉是在淘宝模特图的拍摄现场。平以杉穿着姜黄色的套头衫和绿色的牛仔裤,看起来像一株幽默的油菜花。油菜花百无聊赖地坐在咖啡店外的阳伞下打游戏,他不是模特也不是拍图的,孟深问别人他是谁,别人告诉他这是老板,孟深微微挑起眉,对方补充道,之一,只负责投钱的那个。
这家淘宝店是平以杉无数美其名曰“投资”的项目中唯一一个没亏钱的,属于是撞了大运。拍摄现场的人和孟深八卦,说平以杉身边总是围着一大帮人,明面上管他叫“平少”,背地里笑话他是散财童子。散财童子游戏连输了五把,郁闷地站起来活动筋骨,目光无遮无拦地从孟深身上经过,又平顺地划开。陌生人之间就是这样。远远的有人喊孟深的名字:“来换衣服!”孟深应了一声,很快离开了。
晏棠清明节回家,挨了骂,他爸本来就不想他学表演,“就算不学也够流里流气了”,上大学后更是成天不着家,老父亲怒火终于爆发,勒令他必须住在学校,每周末要回家。晏棠抱怨说:“他怎么不拿个铐子把我拷他办公室看着呢。”孟深“嚯”了一声:“玩儿挺大哈。”晏棠反应了一秒,顿时瞠目结舌:“你是狗吧!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孟深低着头笑,慢下步子,等和晏棠步伐齐平时,慢悠悠说:“你觉得呢。”
晏棠当天晚上就没听他爸的话。第二天,孟深下课,晏棠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告诉他:“我爸在宿舍里安插了个奸细,奸细昨天给他告状了。不至于吧我靠。”
“让你爸来咱们系上课吧,他挺有戏剧精神的。”
晏棠跟家里大闹一通,晏妈妈出来当和事佬,说他爸也是太关心他才出此下策:“你爸没告诉你,前段时间他的体检结果出了,心脏那块儿有阴影,从此生活饮食都要注意。别看他面上什么都不说,心里其实想得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