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钧!”

承钧张张嘴,喉咙已难以发出声音:“大师兄……”

看清来人,那年轻人眉间陡然浮上一层煞气,残忍的玩弄游戏已令猎物奄奄一息,豺却自此方才始露杀意。韩碧嘿嘿一笑,手下黑刀刃锋回转,自少年脖颈处移开,却是将退反进,又蹭地没进了已然伤重的右肩,听见少年喘息猛地变重,他复缓缓舒眉,显露出愉快神色,扬声唤道。

“李清夷!”

原野之上忽起狂风,将他黑衣黑发吹得乱舞,转瞬间来者已然奔至,低声喝道:“住手!”

“哈哈,好啊。”韩碧依言如流地将刀抽出,少年身躯又痉挛一下,他毫无所谓地一脚将之踢开,只同眼前来者笑道,“李清夷,你在就好,这儿不是叙旧的好所在,我还会再来找你。”

说罢回身,长刀并不归鞘,就那么反搭在肩,晃悠悠径自离去,先前那两名汉子这才从断墙后钻出,一溜烟儿追赶上去。

李清夷步伐愈缓而终于伫立,嘴唇紧抿,凝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直到身后传来焦急喊声:“五师兄!”方才如梦初醒,连忙去查看承钧情况,俯身之际身躯一晃,几乎是跌坐在地。

只见少年面色惨白,神智已然混沌,而伤口血流不止,竟微微萦绕一股黑气。至于卧在一旁的婴儿,因先前被抱得过紧,小脸已憋得紫涨,李清夷解开包裹,婴儿缓过气来,便又开始小声啼哭。

李清夷眉头紧锁,取出携带的止血药粉为承钧包扎,而后将他扶起,转头看到那名与承钧要好的弟子也已赶到,便道:“那把刀的伤口不易处置,须尽快带他回山。”

那名叫金崇的弟子却只是愣愣看着他问。

“大师兄……你为什么不出手?”

群 4③16③400③ 整理~2022▽06▽27 01:51:49

第十二章 秋

秋阳温煦,天高云薄,无论出游还是犯懒都再适宜不过念及此,被重重事务拘在书房的百里掌门毛躁地抓了抓脑袋,一头扎进桌上累积如山的文卷中。

“师兄快些看,一年里就这几天最是舒服,全耗在书房里可太浪费了!”

李孤芳端坐在对面,正从那摞标着“掌门阅示”的文卷顶端取下新的一卷,闻言淡淡抬起眼来,道:“你耽在这里确实浪费时间,出去便是,催我作甚。”

百里横秋的面孔还埋在桌面,闷闷道:“还不是你揽下这么些五堂的活计……”

说着也不直起身,仍扑在桌上伸长胳膊随便抽出一卷,草草看了两眼便又丢回去,口气愈发气鼓鼓的,“你看看这都是什么,连账本都送给掌门看了,他个账堂倒是白白养活着自己。”

衍派内大小事务尽由账、人、武、工、经五堂分管,不过一些难以处理的,仍会禀由掌门决策。百里掌门痴迷武学,却向来不耐处置文书杂务,这性子衍派人尽皆知,是以掌门表面上呆在书房里装样子时,实际案头执笔之人从来都是掌剑五堂长老对此也心知肚明。

可纵然有师兄帮了十成十的忙,毕竟也只是帮忙,他身为掌门,怎好撂下人自己跑出去耍闲?怪只怪师兄太能干,却叫这群笨蛋师弟尽拿各自的活儿往这儿堆,把他俩的大好秋日全耽误了!

百里横秋愈想愈冒火,拍案而起,解下腰间的无名剑就要出去先抓个师弟收拾一顿,身后李孤芳却将笔一磕,唤道:“横秋。”

“本掌决定了,趁着今天天气好,我撞见哪个揍哪个,谁也别想求情!”

“横秋,看看这个。”李孤芳却只是道。

“人堂的?小苏弟弟也学坏了……”百里横秋嘀嘀咕咕地接过那文卷迅速看过,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片刻后再启口时,已换了十足严肃的口气,“掌门候选?”

“苏师弟以为,清夷已经十六岁了,是时候决定掌门与掌剑的候选了,若否,只怕耽搁心法修行。”

衍派每代七名传人虽有师兄弟之分,入门的时间与年纪却往往相差不多,是以共同修行几年后,通过比试选择出掌门与掌剑的候选人,也更为公平。

然而百里横秋这一代却有些特殊李孤芳收徒太早。那时他自己甚至还都还没出师,便在某次云游归山时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向众人道我要收他为徒。

年岁更长,根基更深,意味着将来掌门之争中更大的优势,然而当时的众长老却并无争议,便应允收下这个婴儿。

原因无它这个出世不久的徒孙竟是天生剑骨。

天生剑骨者于武学一道资质异禀,往往能够达到远超常人的境界,却也举世难得,衍派几百年中才出了一个百里横秋,眼下却又紧接着迎来第二个,众长老皆以为是门派将兴的吉兆,只为免引起山外觊觎,将其剑骨之事暂且隐瞒,连几名亲传弟子都是后来方才知晓。

至于收徒年龄须得相近的常规,身具剑骨者,哪怕同龄人与之相争也不过争个次名,乃是天生人不公,也就无人再去计较了。

是以这一代的衍派大弟子李清夷,比二弟子伏雪足足大出六岁,当他年满十六,已经可以修习运使定苍的天衍心法之际,最小的师弟才刚刚入门。

李清夷将是下一任衍派掌门,已是长老中心照不宣的默认,因此百里横秋无觉不妥,便道:“那便快叫清夷学起吧,至于掌剑,再过几年从我们几个的弟子里选便是,他们年纪还小,耽搁不了。”

李孤芳却摇摇头,道:“清夷做不了掌门,还是让他做掌剑罢。”

“什么?”

“让清夷做掌剑罢。”李孤芳于是又重复一遍,口气波澜不惊,抬眼注视百里横秋时,越过窗棂的秋阳将他色泽偏淡的瞳孔照得清明透亮。

“道剑等闲不得请用,定苍上次出鞘,犹在百年之前。”百里横秋剑眉蹙起,沉声道,“你要清夷的剑骨与这把道剑一并蒙尘么?”

李孤芳敛袍起身,向他走来时悠悠道:“如何算是剑骨蒙尘?我还记得你说过,‘危乱之时,由掌门执剑定苍,如今这和平年岁间,掌剑之责却更重’不想如今却是你自己忘了。”

百里横秋愣了一下,才想起那是许久前他在悬霄殿与小徒弟耍威风时说的话,不由讶然道:“你怎么……那时候你也在?”

李孤芳眸深如井,云过无痕,唯有日影空明盛放,流向他时,似有清波一晃。他只意有所指地说:“我以为,伏雪很好。”

“伏雪再好也……”百里横秋又焦躁地抓头,他此刻满心困惑,口中竟有些结巴,“那小子再好,也赶不上清夷的能耐啊,清夷如今已能敌过我一手,再放他长两年,必然会比我更强!掌剑……掌剑固然重要,可天生剑骨,如何能去做盾?那才是把他这辈子都耽进去了……”

“清夷的心性难当掌门,此乃衍派传承大事,怎能仅凭一身骨头便定了论。”

“可、可……这不成,我们去青暝堂召大家共议。”

“横秋。”李孤芳却平静地打断了他,“此事结论何须共议,孙辕必然赞同,苏师弟与凌师弟从来只听你的,我有法子将姜师弟拉拢过来,若你坚持反对,我们拿不出结果。我今日同你说这些,就是希望你能应允。”

“不是还有小冯在,这回我必然迫他选一边站……”

“横秋。”李孤芳垂眸轻道,“且听师兄一回。”

这日晚些时候,伏雪练习归来,便看见自家师父惯常不爱拘束的一头黑发被抓得好似鸡窝,人正蹲在廊下发呆。

“师父,你被鸟啄了?”

百里横秋肃着一张脸只是出神,却并未像平日那般挥掌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