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雪厉声喝道:“李师伯离山之前,已获得我师父百里横秋应允,长老们的行迹何须告由尔等晚辈知晓,纵使不在山门,也自是在为衍派奔走,岂容你们在身后胡言乱语!”

“如今长乐门在外虎视眈眈,大师兄归山,是为与大家共同守护衍派安稳,若先叫流言蜚语离了心,那才是自取灭亡!”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中宝剑“咄”一声搠入青石地面,沉稳声音道,“……再让我知晓谁在传播这些无稽之谈,伏某决不轻饶。”

“呵……”方招蔑笑一声,待要开口,叫他凌厉眼风逼退,撇了撇嘴,转身踏踏离去。

弟子们仍瑟缩地低着头,剑坪之上鸦雀无声,伏雪冷眼环顾,只觉心头郁气难舒,剑坪位置高阔,山风阵阵,吹得肺腑之中尽是寒意。

他当然知晓方招最后那一声笑是想要反驳什么若大师兄真那么在意衍派安稳,为什么早不回来,直待到集英门之乱已过去一年有余,这才姗姗来迟?

他当然也知晓

李清夷看似温柔多情,实则只如这无拘长风,循着天地演化的自然之道随心而行,他目中是桑田沧海,却无朝生暮死的蜉蝣。李孤芳走后,他再不被“该做什么”而规束,谁还能让风停留,让风回顾?

他为何姗姗来迟啊。

他只是,并无所谓罢了。

群 4③16③400③ 整理~2022▽06▽27 01:51:42

第十章 狭路相逢

日头初升,宿璧山脚,一队灰衣弟子沿着山路蜿蜒而行。

“七人一队,金崇你们跟我向西,剩下的人向东,太阳落山之前务必回来汇合,各自小心,有事随时发出响箭联络都记住了吗?”

此间随行的武堂弟子大多不是第一次出巡,自是清楚该做什么,纷纷点头道:“是,五师兄。”

承钧道:“好,那就各自出发吧。”

众弟子早已分成两队,应声便要散去,承钧身后的队伍中一名头戴斗笠的高个儿弟子却忽然出列,出声唤道:“五师弟。”

承钧问:“怎么了,大师兄?”

那人虽一路以斗笠遮掩面容,其潇潇仪态却显然不是普通弟子。同行间,众人早将其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至于传闻中那正被关着禁闭的大师兄怎么能跟武堂一道出巡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问,只各自缩着脖子做无声鹌鹑,全当从未留意。

李清夷将斗笠一揭,墨发白肤在清晨透亮的日光底下宛若生辉,便见他桃花眼眸微微一弯,向承钧和声道:“我随另一队就是,也能方便照应。”

照理说两名亲传弟子带队出巡,自然该是一人带领一队,遇事容易周顾,承钧放心不下,意将大师兄与自己绑在一处,未料他却主动出言点明了。

承钧只得道:“也好,还是大师兄想得周全。”

又对那一队弟子叮嘱,“你们可要好好听从大师兄安排。”

弟子们连忙应是,承钧拉拉李清夷的衣袖,凑近了小声说:“大师兄,要是遇上长乐门的家伙,你可悠着点儿打,千万珍重自己,你要是碰破点儿皮,我可没法跟二师兄交代了。”

李清夷无奈笑道:“大师兄还用你操心,快去吧,莫耽搁了时辰。”

两人带领弟子,分向东西而行。宿璧山下小丘与田野起伏连绵,从前尽是沃土农田,近年来纷争不断,百姓难以安生,便愈发荒废起来。春初时节,苍黄山坡才浮起一层薄绿,放眼只见天际灰白,远处村庄残垣零落,显得分外荒凉。

武堂弟子出巡频繁,虽已不是头一回下山,每每行经于此,仍难免生发感慨相比于桃花源似的门内生活,如今眼前的才是人间。

承钧与副手金崇走在最前,二人年纪相当,平日里共同做事,关系也亲近,行路枯燥,二人随口闲谈,金崇便同他打趣道。

“看来大师兄果然是云游太久,他留下的传说都被遗忘干净了,还得要师弟来叮嘱平安。”

“数你小子耳朵好使。”承钧嘻嘻道,“我哪能忘了大师兄的本事,只是受了掌门大人之胁之托付,非得臊他一句不可。”

金崇道:“我想也是,与其担心大师兄,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怎地,五师兄的传说,是不是也该帮你温习一下了?”

“没跟你闹。”金崇拍开少年掐过来的手,口气却一本正经的,“这也是你第一次出巡,方才你说给大师兄的话,自己也记牢了万一遇上长乐门的人,务必多加小心。”

“怕什么,”承钧只不以为意地说,“你不知道,长乐门的这班人,原先却是当年集英门北上时临阵脱逃的一伙懦夫,本来就不成气候,只敢干些流氓勾当,这阵子不时作乱,不也从来都是叫咱们一击即溃的么。”

金崇却露出忧虑神色,说道:“可是……那长乐豺狗,不是也放出风声,快要到来了吗。”

“旁人家的英雄称虎称狼,怕他个拿狗当名号的作甚。”承钧抻长手臂,在清晨的旷野用力伸了个懒腰,胳膊在空中画一圆弧,并未回到身侧,却直往好友肩上挂去,少年咧嘴笑道,“便是他来了,交给五师兄就是。”

这日天有薄云,只是发灰,却不甚晴朗。如此行出几十里荒路,途中巡经数个村庄,皆是平安无事。

日已过午,弟子们或多或少显出疲色,承钧手搭凉棚看眼天色,向众人道:“再打打精神,到下个村落,咱们就歇息一会儿。”

众弟子应了声,不由得脚步也加快了些,好容易看见前方出现村庄的影子,不及舒一口气,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却同时传来。

承钧神色一紧,做了个警戒的手势,弟子们纷纷拔剑在手,快步奔去。

赶到村口,便见两个汉子正将一名村妇拉倒在地上拖行,那村妇不停喊叫,挣扎踢蹬,孤身一人,一时竟也与二者僵持不下。

承钧大喝道:“快放人!衍派弟子在此,还敢作恶!”

其中一个汉子望来一眼,顿时惊慌起来,用力踢腿,将妇人一脚蹬翻,二人迅速反身而逃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方才村妇并非被人拖行,却是自己在死死抓着男人的腿。

众弟子赶上前去,只听妇人匍匐在地,犹要往前挣扎,嘶声喊道:“我的孩子”

有眼尖的弟子叫道:“他们抢了孩子!”

承钧眼见二人身影就要跑远,当即快速向金崇交代:“我先去追赶,你们安顿好她,然后找我汇合。”话毕不待答应,人已飞步逐去。

他此言倒并非独力争先,而是身为亲传弟子,武功与身法皆非外门弟子可以比拟。宿璧衍派真正的传人在精不在多,所纳外门弟子大多是山外农家出身,衍派靠着外门弟子所奉束脩维系门派度日,并传授些粗浅剑术。山中日子清宁,这些外门弟子纵然有些武艺傍身,比起真正的悍匪凶徒,却犹嫌稚嫩。

金崇上前扶起妇人,心中只是隐觉不妥这村妇竭力呼救,怎地竟无村民前来帮忙?抬眼环顾之间,却发现眼前村庄景色破败,人烟凋零,显然已荒废许久。

金崇暗道不妙,忙问那妇人:“你是住在这里的?”

妇人声已喊哑,两眼也哭得红肿,一边擦拭满面尘土一边抽噎着答道:“不,不是,小妇家住北垅坡下……”

“那你怎地来到此处,这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