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朴素的戒指，为什么偏偏戴在无名指上？陆扬声在心里嘟囔，却绝不会往别的方向多想。瞥一眼以后很快转眼过来，看着电梯缓缓降落到停车场。

私人的行程不必通知李叔，陆扬声怕安简意觉得不自在，走出电梯时自然的跟着他往他的车边走去。他坐进副驾，原本预计的塞车没有发生，两人拿着快速通行证通过检票口时，时间同安简意预计的甚至还早了一小时。

精确到分钟的计划多出一整个小时的空白，脚下的彩色地砖同不远处童话城堡的颜色融为一体，身边不断有人成双成对的跑过，安简意和陆扬声沿着主干道不急不缓的走着，沉稳得同周遭欢乐的气氛格格不入。

应该干点什么？应该说点什么？悠扬轻快的乐曲声随着春风传遍整座园区，两人之间保持着最基本的社交距离，不远不近，显得尴尬又刻意。陆扬声低头盯着自己的球鞋看，心里琢磨了半天应该说点什么好，最后都选择了放弃。

习惯了开口就是工作的话题，习惯了日常的对白，相处的环境忽然由安静熟悉的房间和办公室换成这里，陆扬声这才发现，除了工作和那些日常的琐事以外，自己似乎从未了解过有关于安简意的其他。

鲜活的人由很多方面组成，喜欢的食物，喜欢的音乐，爱看什么电影，有没有什么爱好，与他有关的一切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自己眼中片面的形象刻板又完美，却总让陆扬声觉得，他好得有点太虚浮，同自己简直不像一个世界的人。

粉色的衬衫敞开，露出里头的白t，安简意的衣摆和头发都被吹起，镜片为眼睛挡住风的来袭。他低头去整理，手上忽然一沉，身边的人拽起他往前跑，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原因和理由。

他们融入周围向着乐园中心跑动的人群，越过雕塑着经典童话角色的拱形大门，会说话的松鼠提着灯站在廊桥两侧，装扮成角色的工作人员向着前来的游客热情的打着招呼，泡泡机制造出成片成片带着虹光的帷幕，带着盛大的乐章快速飞跃上天空。有人说，这里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让你忘记身份，忘记年龄，忘记现实里的一切，沉溺进毫无差别的，绚烂的童话世界。

同样的蓝白运动鞋深深浅浅踩过赤红色的地砖，陆扬声跑在前面，蓝色棒球服向后摆动着衣摆，安简意跟在后头，视线摇摇晃晃，画面变得模糊混淆，穿着蓝色外套的少年曾经也这样站在他身前，撑着一杆象征自由的旗帜站在舞台之下摇晃着手臂，衣服背后的校徽上被他用马克笔涂鸦出的喜欢的图样，沾上彩粉的头发彻底变成鹦鹉羽毛的配色，隔着人声鼎沸，隔着喧嚣热烈，安简意看见人群里的视线中心转过头来，舞台上一束灯光恰好落下，抹花了的脸挡不住透彻明亮的眼睛，陆扬声看向了身后的人群，他身处其中，只是无数身影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操场四周的教学楼经年轮转变成摩天轮城堡的模样，安简意看着那个背影，突然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陆扬声转过头来，模样同那时别无一二。

“去哪边。”他轻轻喘着气，感受到脚步的减速：“前面是分叉路。”

十字路口中心插着醒目的路标，往左是入园后第一个主题乐园，往右是纪念品商店。陆扬声扫过一眼两侧的人流量，抓着安简意不由分说的往右边拐去，在进门后冲着那堆头饰直直而去。

“你要哪个？”陆扬声随手拿起一个在头上比划两下：“还挺好看的。”

面前的展示架上只有一条细长的镜子，画面里仅能容下两人的眼睛。陆扬声聚精会神看着里头自己的头发，安简意看着他。两束目光在即将交汇时堪堪错开，头顶的光遮住安简意眼里闪过一瞬的纠结，他收回原本想要说出口的提醒，决定和陆扬声一样选择性忘记一开始提出来这里的理由，只当自己也同其他游客一样，本来就该吃吃喝喝，购物游玩。

“要不要试试这个？这两个好像都很适合你。”

面前递来几对大同小异的毛绒耳朵，陆扬声转身面向他，从头上落下的吊牌垂在脸侧，他张开着掌心，将几个东西套在手上供他挑选。店里的音乐同周遭拥挤的人声混在一起，安简意没有听清他说的话，会错了意，犹豫一瞬后弯腰低头下去，将下巴轻轻贴上他指尖。

柔软温热的皮肤包裹住线条明显的骨骼，距离相隔太近，陆扬声居高临下，甚至能看清他眼镜后头纤长的眼睫，随着每一次眨眼轻微颤动，鼻尖上渗出一层薄薄的汗，安简意似乎在等待他下一步的动作，乖乖站在原地，手里还替他握着手机与其他几样方才试过的纪念品。

奇怪的误会发生在不合适的地点和时间，镜子面前不断有人靠近，结账台前头的队伍肉眼可见的长了许多。原想要收回的手一动不动，陆扬声轻轻抬起安简意的下巴，将另一只手上拎着的小帽子扣上了他的脑袋。

藏蓝色小礼帽上支棱出两只火色的狐耳，陆扬声将它们拉平拉直，垂手而下时，恰好同安简意对视。

“可以了吗？”

第28章

微卷的黑色头发顺顺的贴在额前，长些的碎发就快要碰到眼睛。陆扬声想替他整理，觉得眼镜太碍事，伸出的指尖碰到发凉的镜框边缘，扣住一角往外一拉，整副眼镜被他取下，安简意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陆扬声已经撒开了手。

他转头面向镜子，刘海被人从中间分开个细碎的缝隙，眼镜还在他手里，安简意趁机揉了揉鼻梁，顺势将全部头发向后薅上去，帽子重新扣好，没了刘海的遮挡，深邃的眉眼被彻底露出，陆扬声看着他整理的动作，在灯光下偶然发现，安简意有一双颜色很浅的眼睛，一旦有光线覆盖，就会像两颗晶莹的琥珀珠子一样折射出极为通透的光。

即使帽子并不符合安简意的审美范围，但陆扬声亲手挑选戴上脑袋的东西，他不太舍得就这样放回去。他回到他面前，将他头顶的一双狐狸耳朵扶正。纪念品商店里东西太多，一时半会儿看不完，眼见着排队的队伍就要爆满，两人一致决定先行离开，付过账后向着几条高耸的过山车轨道跑去。

安简意来之前，其实把攻略写得特别完善。每一条路线，花费的时间，他考虑得细致又全面。但真当他自己和陆扬声走进这里以后，他发现如果是和陆扬声一起的话，怎么样都可以。

排队等待的时候，鬼屋里解密的时候，围观游场队伍时一起被穿着公主裙的NPC选中互动的时候，对方无意识的身体接触和肉眼可见越来越放松的状态都让安简意感到无比安心和喜悦。冻成卡通图样的雪糕被交换着咬掉耳朵，一大杯饮料里出现的两根不同色吸管，激动的心情让陆扬声暂时忘记了原该恪守的分寸，棉花糖的甜香味将清浅的雨水味道遮盖在风里，他毫无察觉，不知疲倦的跟着人群周转在各个队伍里，忘记了工作的积压压力，忘记了之前心里耿耿于怀难以释怀的一切，忘记了自己一直拉着安简意的手，从手腕下移到手掌，不知何时变成了十指相握。

没名没分的素圈第一次同那颗璀璨的钻石相见，左右手无名指在无意之中紧紧契合，指环里藏着的两个名字在推拉和摩擦后奇迹般前后相连，太阳一点点西沉，今天就要结束，安简意不想松开陆扬声的手，但他更希望他可以在这里真正找到自己一直没能得到的童话般完整圆满的结局。

他要赶在烟火开始前，带他一起去坐亮灯的旋转木马。

陆扬声跑了一天，安简意只在快要结束时提出自己想去的方向。他跟着他一起向着完全相反的另一条路走去，童话电影里的经典乐曲随着一点点出现在眼前的画面变得清晰，上下两层旋转木马亮起绚烂柔和的明黄色灯光，各色小马载着人上下起伏旋转着，等待区里站着些零零散散的人，有等待孩子的家长，也有看着爱人在里头玩儿的伴侣。

陆扬声看着那座如同八音盒一样精致漂亮的游乐建筑，再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被安简意拉近了排队区域里，靠在队伍的末尾上，准备下一次的入场。

他转回头来，终于发觉牵在一起的手。陆扬声不自然的挣脱开来，虚虚抓了两下头发，说不玩儿这个，没意思。

“我想玩。”

安简意眨眨眼睛，语气很平淡，表情也如常，可陆扬声却从里头品出几分撒娇的意味。这个想法肉麻得他浑身一震，陆扬声摸了摸发麻的后颈，问他为什么想玩这个，这儿明明都是小孩儿和情侣。

“不知道，就是想。”

“.........”

理由太生硬，让他完全没有机会拒绝。陆扬声看着那些旋转着的木马微微皱起眉头，落在身上的衣架留下很多道红痕，滚烫的眼泪苦涩发咸，从前不太愉快的记忆让他觉得这里温暖的场面分外刺眼，往事酝酿牵连此后很多年，态度让厌恶的情绪一点点恶化，对很多事情的那点放不下也随着年龄一起淡化遗忘，他很久没再去过游乐园，连带着自己喜欢的那些刺激惊险的项目一起抛弃。

他抄起手靠向身后的栏杆，余光里瞥见身边的人，头顶上的耳朵不知何时半垂下一只，他微微歪着脑袋看着自己，似乎在尝试着确认自己的态度，看起来有些小心翼翼。

陆扬声感到一阵心累，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顺手扶正了安简意的帽子。他转身面对他，指着里头为数不多的双人座位说，那是他唯一能接受的座驾。

“可以。”

南瓜马车远没有想象中空旷，安简意微微缩起肩膀，为陆扬声让出更多可以舒展开的空间。戴着麦克风的工作人员一一检查过坐上人的位置，旋即退出转盘，控制开始新一轮的旋转。

一整天的热闹在此刻归于片刻安宁，那股不自在的感觉重新回到两人之间，陆扬声往后靠了靠，被硬得不行的座位抵疼了腰，不得不重新挺直后背，同安简意肩靠着肩，端端正正的坐在一起。

二层的视野高出许多，他坐在外侧，往外看去时，夕阳的轮廓堪堪挂在地平线上，冒出的最后一圈轮廓好像被城堡的尖顶刺破个空缺。阁楼里跳出个精灵打扮的NPC，冲着下头热情的人群不知疲倦的招手飞吻着，引发一阵阵欢呼和尖叫。游乐园的氛围一向如此，陆扬声在今天体会得淋漓尽致。他伸手撑住脑袋，在旋转至另一个方向时忍不住自嘲般扬了扬嘴角。

“今天跟我们打招呼那个角色，你认识吗？”

安简意不明白他的用意，如实点了头，报出了电影和主角的名字。

“去年新上映，你不认识很正常。”

“那这个是谁，你认识吗？”

陆扬声抬起手，指着自己头上的耳朵又问。回答仍然是肯定，但这次没了附加的解释。

绒毛的手感捏在手里微微发热，陆扬声将发饰取下，摆在面前来回翻看了两圈。

“这好像是我第二次来游乐园，”他低着脑袋，语气很平淡：“托你的福，体验感还行。”

过去的原因安简意大概能从前段时间发生过的种种里依稀猜出些原因，陆扬声似乎被氛围感染，看起来没有先前那样开心。一起一伏的南瓜马车载着他们绕过一圈又一圈，一首歌过去一大半，安简意看见他又将那对耳朵戴回了头顶，再次看向自己时，脸上出现了点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