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清洗过以后身上便不会再带着那个香气。陆扬声有些奇怪，见里头没有回应，他又敲了敲门，将声音提高许多：“睡了吗？”

房间里响起一阵细碎的响动，像是书页纸张快速翻动的声音。门在面前拉开，安简意站在那里，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鼻梁上还留着两处镜脚压出的红痕。眼镜被架手里，他面色自若，看不出什么异常，不像是生病的模样。随着他的靠近，那股分明的味道变得更加明显，陆扬声仔细打量过一圈面前的人，忍不住侧眼看过一眼他身后的房间。整齐的床榻没有任何被扰乱的痕迹，反而是书桌一团乱麻，同其他地方的整齐对比起来显得尤为突兀。

他的眼神很明显，几乎算得上正大光明的程度。安简意看得清楚，却也没有遮遮掩掩，他往旁边退开一步，侧身让出了路，问他要不要进来坐坐。

时间不对劲，理由太欠缺，陆扬声摆了摆手，说只是闻到了他的香水味，过来看看而已。

“你怎么大晚上还喷香水？”陆扬声慢悠悠的问：“而且还只用这一个味道。”

“衣柜里有个香薰，是衣服染上了气味。”

他很巧妙的避开了后一个问题，可却也将话题逼进了逼仄的空间里。两人有些尴尬的面对面站着，直到陆扬声忍不住出口打破僵局。

“你.....别睡太晚，对身体不好。”话一出口，陆扬声觉察到几分心虚：“好像我也没什么资格说这话。”

他冲他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拉着门就要走开。分针转动归零，午夜悄然来临，几滴细密的雨随着远处飘来的乌云一起零碎的落下，几乎没有任何声音。窝在客厅的小猫却敏锐的抬起脑袋，头顶就是关着的窗户，它没有望向窗外，而是一骨碌爬起，向着那条狭长的走廊走去。

破落的光源从尽头依稀露出些许痕迹，两个身影在浅色地板上落下明显的影子，又因为拉扯的动作交织重叠，光影不分彼此，在错位的错误演示下像极了亲吻的动作。

暧昧亲近的光影与现实的距离刚好相反。握住他手腕的掌心微微发烫，安简意再一次被上了头的情绪控制大脑，他在两人同时的愣神后很快松开手，匆忙藏起的计划书此时此刻还压在几本厚重的书籍之下，原本打算就此搁置尘封的想法好像随着午夜的钟声一起死灰复燃，陆扬声再次出现在门前，没有西装领带，没有皮鞋腕表，柔软的睡衣和放下的头发无一不在提醒着自己，这里不是公司，他们不是上下级。

这里是家，是不论多晚，烂醉如泥也会想要回到的落脚地，是风雨乍起时最稳固的庇护所，是自己所有不合身份的请求的最好的遮羞布。封闭又私密的领地只向他一个人打开，只有回到这里，安简意才会觉得，自己真正走近了陆扬声，看见了最真实的他与自己。

没有仙子魔法的加持，陆扬声是真少爷，自己是个假骑士。他不知道自己的请求是否能够得到他的首肯，但安简意清楚，这绝对会是自己唯一一个能够将话完整说出口的瞬间。

“陆扬声。”安简意第一次如此郑重的叫出他的全名：“你想不想跟我去游乐园？”

“......啊？”

这样的反应不足为奇，为了缓释这个突兀的请求，安简意从兜里掏出手机，找出几张早就准备好的照片递进他手里。

“上个月，我们即将合作的游戏品牌以公司形式同这个主题童话乐园有过一次线上线下的全线联动，热度反馈非常高，游戏的同期流水都大大超过了同类型的其他游戏。”

“他们的线下联动活动会一直持续到这个月底，园区内会有游戏主题布置展览，很多玩家参与这个活动，反响很不错。”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去考察一下他们的联动方式，顺便借鉴学习一下优点？”

话题的走向实在让人匪夷所思，陆扬声从没觉得安简意竟然对工作有这么高的热情，大半夜挑灯夜读都要学习钻研。他觉得离谱，却被这无懈可击的话和证据堵得无从下口回答。模糊的视线里，面前的人仍然表情淡然，他从容地戴回眼镜，极为自然地抚了抚两侧的鬓角，以及已经开始发烫泛红的耳尖。

安简意不擅长说谎，哪怕是用这种真实存在的事实作为掩饰。他在心里隐隐期待着陆扬声的回复，心脏快速又强烈地震动着，直至对方给出肯定答案的那一刻起才缓缓回归正常。

“可以。”陆扬声抄起手来：“什么时候？就....”

就我们俩吗？原该顺畅又自然问出口的话却莫名卡在了嘴边，身上的睡衣一白一黑，陆扬声低头拉了拉自己敞开的领口，不自然的向旁边挪开了目光。习惯了两人一猫的同居生活，陆扬声觉得自己大概是默认了同安简意之间一对一的相处模式。人多口杂，万一误打误撞出了点什么纰漏，自己又会给他添几个平白出现的麻烦。

人少的话.....虽然有可能会有些尴尬，但好歹.....至少.....会很自在？

“看你，我都可以。”

“那就这周末吧，正好赶在正式见面之前多熟悉熟悉。”

“好。”

两扇门，一道走廊，距离重新回到有所阻隔的状态。两个人，一只猫，空气里的味道明显得谁都能闻到，会说话的人忘记了这场短暂见面的出发点，不会说话的猫猜不透不属于它的高级情绪，甩着尾巴溜回了窝里，重新睡起大觉来。

被打乱冲散开的情绪覆盖住原该理智的头脑，书的重量将折过的纸张压出难以复原的折痕。安简意忘了被自己随手藏起的东西，陆扬声忘了将那股味道追问到底。关上的门不会再打开， 他躺进床榻，如愿以偿睡了个好觉。

外头传进隐隐约约的雨声，梦和真实的五感交织，细弱的雨丝在安简意眼前一点一点淋湿沾灰的地面，淋湿原本干燥枯败的树木，顺着开裂的痕迹往里渗透，在缝隙里催生出又一轮翠色的新生枝叶藤条，裹挟着生机一同往前蔓延。

第27章

周六，清晨六点。

陆扬声站在衣帽间前头，眼神发直的看着敞开的柜门。一夜的辗转难眠找不出原因，又不知道该怎么缓解，距离闹钟还有一个小时响起，他看着外头将明未明的天，干脆翻身而起往里屋走去。

游乐场？游乐场应该穿什么？陆扬声对这样的场合缺乏最基本的认知和经验，凭着直觉，他首先排除了不方便行动的西装，将目光挪向旁边几乎不怎么有机会穿的休闲外套和运动裤。

自从工作以来，陆扬声不再像学生时代那样拥有充足的个人时间可供他随意发挥。正式的场合变得越来越多，千篇一律的西装买了一套又一套，普通日常的衣服却大多还停留在几年前。他挑挑拣拣，选了件同当年校服颜色相近的棒球服穿上了身。

蓝白的间色同宽松的牛仔裤搭在一起倒也不显得奇怪，陆扬声走进旁边的浴室，用手理了理发丝的形状，最后上了层发胶定型。

很久没戴耳钉了。他摸了摸空荡的几个耳洞，又从外头取来一套饰品，冲着镜子一一戴好后走出了房间。

陆扬声踢着拖鞋往厨房的方向走，半道里，不乖从墙角跳出来，嘴里还在嘎嘣嘎嘣嚼着猫粮，胡子上挂着尚未清理的残渣。他蹲下身去，小心的替它捻掉那几块碎屑，再抬头时，安简意已经端着盘子站在自己面前，半挂在身前的黑色围裙被他身上淡粉色的衬衫凸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吃饭吧，不用管它。”

陆扬声愣愣的站起身，目光跟随在他身后。安简意背对着他站在桌边，从后头抽开了系在腰后的结。一身穿搭终于一览无余，他拉开椅子入座，一转眼发现陆扬声还杵在原地，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

他低头检查几眼自己的衣服，确认没有脏污后收回目光。安简意将另一个勺子放进他的碗，里头冒着热气的瘦肉粥散发着温和的清香，瓷器碰撞，陆扬声回过神来，拖开他对面的椅子也坐了下来。

“你.....”他搅了搅碗里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穿这么亮的颜色，有点不适应。”

“的确，我平时不喜欢。”

安简意承认得很快，他对颜色一向没有什么过于明显的偏颇，不穿浅色亮色的原因也是出于现实考虑太容易脏，不易清理，也不好搭配，于是衣柜里渐渐变成各种黑白灰套装的天下，将几件家里人挑选的鲜色衣服挤进角落，只有偶尔才会重见天日。

而今天恰好是个很好的时机。天气在几天的回暖后彻底进入如火如荼的末春，二十来度的气温留给各种穿搭发挥的空间。安简意穿上这件衣服时没有多想，只是见多了网上的游客照，觉得自己也应该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融入游乐园氛围才不算扫兴。

“你穿着很好看。”

陆扬声的夸赞发自肺腑，表达得非常直白。原先害怕用力过猛的心情在看见他的今日穿搭后得到极为有效的缓解。简单的早饭很快解决，两人一同出了门，走进电梯时候，里头正站着对如胶似漆不肯分开的小情侣，原本亲密的举止在他们进入后收敛许多。陆扬声站在那里，透过面前干净的钢化门看清自己和安简意，以及那对路人情侣的模样。

.......奇怪，怎么衣服配色和他们一样。

手上重新戴回的戒指由于摩挲有些松动，陆扬声低头去一一扶正，余光里偶然瞥见，身侧的人手上好像也多出个指环来。

比起他两只手层层叠叠的戴法，安简意的那个戒指存在感实在太低，没有雕刻，没有额外点缀，甚至没有任何用作装饰的设计。平平无奇到不起眼的指环严丝合缝贴在他无名指最底端的皮肤上，沿着纹理痕迹留下一圈淡淡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