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当时觉得这辈子不可能忘记的事情其实都因为时间的缘故一点点消失，陆扬声从很久以前就明白这个道理。繁忙的工作和毫无空隙的日常生活让他没有时间去为自己不正常的家庭关系伤春悲秋，他长到现在，即使没有来自于亲人的那份爱也依然过得很好。

从很久之前开始，爱对他而言不再是必需品。他以这样的想法度日，放弃过很多曾经想不通的问题，留下的那一部分随着和杨阮的彻底决裂开始自行消解。他越来越不明白到底什么才能叫做“爱”，对它不再抱有期待，也再也不会想要主动索求。

陆扬声有时候挺相信运气守恒这么个说法，虽然他没能遇见对好的爸妈，但起码他遇见了辛姨，遇见了李叔，还在人生的最低谷时遇见了安简意这么个大善人，以及与他一样招人喜欢的一只小猫。黯淡的情绪在温柔的环抱下渐渐复苏，有些特殊的时候，陆扬声也会因为那些幸福带来的美好而触动。

例如现在。

“不管怎么说，今天真的谢谢你。穿了这么久西装，现在还是觉得，”陆扬声指了指自己的外套：“这个舒服。”

“所以，我现在可以问了吗？为什么想到来游乐园？”

蹩脚的借口从一开始就拙劣得格外明显，只是安简意没想到，陆扬声会以这样直白的方式问出口。唯一的答案藏在心里，他抬起眼睛，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落在陆扬声眼里就像是看着自己陷入沉思。

“没必要想得那么认真吧？我就随口一问，不想说也没事。”

“嗯，谢谢。”

旋转木马缓缓停下转动，两人跳回到地面，沿着来时道路走回到已经人满为患的广场正中间。天色彻底变暗，距离焰火开始的时间所剩无几，拥挤的人群酝酿起蒸腾的热气，陆扬声同安简意靠在外侧尚觉难受，前头推搡的人时不时后退几步，将原本站在一起的两人一点点挤开，然后往外推去。

前排一团乱麻的人群里已经没有可供站立的空间，安简意同陆扬声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同时笑了起来。高举起的手机镜头对准一片漆黑的天空，周围激烈吵闹的人声一点点平息下来，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着第一束烟花升空，绽开，点燃乐园里最梦幻美好的时刻。

陆扬声同安简意并肩站在一起，他低头整理起皱了的衣服，余光里看见旁边的人默默侧身面向自己。陆扬声似有感昭，觉得安简意有话要说。

他看向他，看向面前伸出的手，干净宽大的手掌展开得平直，安简意微微弯腰，摆出邀请的姿势，就像童话故事里邀请公主共舞一曲的骑士。

“要一起看烟花吗？”

第29章

亮起灯光的廊桥顶上不断怦然炸开耀眼绚烂的彩色烟花，黑夜和白天交替构成无数个过去和未来，同样五彩缤纷的气球从手中骤然脱落飞向头顶，拥挤在一起的红橙黄绿缝隙后透着油画一样蓝得浓郁的天空，安简意也如同周遭的同学一样扔起学士帽，被校长亲手拨过的帽穗凌乱散开做一团，他看着远离的气球，眼前四四方方的帽子快速下坠，在几秒之后再次回到自己手中。

毕业那天，安简意透过手机屏幕，偶然见到过一次远在重洋之外的陆扬声。

他站在镜头照不到的角落，听见温煜接起电话，熟悉的声音从里传出，同他一如既往般谈笑风生，恭喜他的毕业，告知他自己的境况。陆扬声的玩笑听起来很没道理，他让温煜别待在国外了，干脆收拾铺盖卷去他手底下办事，老同学当顶头上司，不比受别人掣肘强。

“陆总，这么明目张胆的挖墙脚开后门，可是要被员工背后说坏话传谣言的。”

“和你传谣言当然是我的荣幸。”

身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身上黑色的学士袍被太阳晒得发烫，安简意推了推眼镜，沉默的站在温煜身边，听着他们不急不缓的聊着天，默默回避着镜头，一遍一遍瞥着暗到快要看不清的屏幕，确保自己没有出现在里头。

台前再次响起音乐，新的环节就要开始，这意味着这场聊天必须要面临中止。温煜同对面说了几声拜拜，在即将挂断之前，安简意听见陆扬声叫了一声温煜的名字，语气听起来同方才都不一样。

“说真的，温煜，考虑一下吧，来我这里。”

自嘲的笑被喧闹的环境音轻而易举掩盖过去，安简意不自觉转向屏幕的方向，在一瞬间阴影的遮挡之下看清了陆扬声的模样。

他剪短了头发，穿了一身格外正式的西装，耳朵上一向满满当当的饰品全都消失不见，看清的那一眼，安简意甚至没能将画面里的人同记忆里那个总是奔跑在楼梯间的男孩联系到一起。

他变了很多，以前的陆扬声不穿西装，也绝不会在清醒时说出任何示弱恳求的话。

“这儿.....都没人会听我说话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话筒骤然远离，这回换安简意听不清陆扬声的声音。他看见温煜捧着听筒凑到耳边，笑骂着又说了几句，电话彻底挂断，手机收起，安简意转回头去，装作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样淡定平静。

当天晚上，他开始搜索起陆扬声的公司，安简意发现自己的履历距离入职还差些火候，于是拿着已经收到的offer入职了当地的知名企业，一点一点升职加薪，就快要到部门总监位置时，他选择了辞职，无视掉上司的挽留，在第二天定好了回国的机票，同时向盛轩投去了简历。

“我不会说话，但我可以听你说。”

童话故事在钟声响起时迎来结局，安简意双手撑在廊桥的铁栏杆上头，从头到尾只看过那些烟花一眼。

陆扬声放下手机，夹杂着水汽的湿润的风吹乱了散下的头发，他往后一把抓起，一边看着屏幕一边转向安简意的方向，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

“你说什么？”他翻看着手机里新鲜拍下的视频和照片，恋恋不舍的抬起头来：“怎么拍出来这么难看.......”

“我说........”

“.......要不要一起拍张照片。”

这一回陆扬声抬头得非常干脆，他惊讶地转眼看他，似乎对安简意主动提出拍照这件事感到很意外。

“行啊，你来拿吧，你高。”

屏幕里出现两人的模样。相隔的距离为身后就快要燃至末尾的烟花留出空间，两步的相隔让安简意不得不微微侧身去，将大半画面都对准陆扬声。他们看向镜头，在定格的瞬间露出个笑来。

安简意收回手，陆扬声重新看向不远处的天空。live图长按后开始倒转放映着一闪而过的瞬间，怦然的烟火，被吹动的发丝，陆扬声抬手后露出的那个笑容，还有安简意从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身侧的眼神。熄灭的屏幕带着被记录下的秘密重新回到包的最里层，照片留在手机里，等到今夜过去，这张寻常的合照或许就不再会被人提及。

热闹平息，时间悄然流逝，盛大的庆典也逃不过散场的结局。回去的路上，安简意坐上了副驾，将钥匙交到陆扬声手里。

车在位置里停好，陆扬声侧头往旁边看去，这才发现安简意已经靠着窗户睡着了。

他犹豫片刻，伸手去轻轻推了推他，带着人一起回了家。

不乖饿了几乎一整天，在开门的瞬间就冲着两人气急败坏叫个不停。疲倦劳累让安简意睁开眼睛都有些勉强，他拖着身体去替它添好了粮，很快进了浴室洗漱，想要早早睡个好觉。

吹完头发，安简意昏昏沉沉，脑子里却仍然想着，至少该和外面的人说一句晚安。于是他故技重施，先慢慢悠悠拐进厨房里，出来时手上端着那个被当做借口无数次的水杯，假装顺路般路过客厅，路过坐在地毯上的陆扬声身边。

电视里放映着白天他们曾提及的那部动画片，带回家的头饰还放在进门口的柜子上，支棱起的耳朵同画面里刚上任的兔子警官一模一样。陆扬声手里端着罐啤酒，从电视上依依不舍抬头来看他。

“刚刚你看起来很累，”他抿了口酒，酒液的味道散出些许，钻进安简意鼻息：“我把声音调小一点，你睡觉去吧。”

“......不用，声音不大，不会吵到我。”

安简意站在一边，陆扬声仍旧坐在地上。手里截然不同的饮料散发着完全相反的两种温度，温热的冰凉同时穿透掌心柔软的皮肤，顺着脉络流淌进心口的关窍处。欢乐的配乐为同时陷入纠结的两人形成天然的掩护，铝皮罐被力道捏出几声不甚明显的响动，带着凉气的酒味直冲陆扬声大脑，将安简意身上淡淡的香气轻而易举遮盖。

他从他的口中第一次听闻这部电影的名字，认识了两个很热门的卡通人物。带着翻译腔的中文配音仍然带着他记忆里头动画片那种夸张又可爱的味道，残缺模糊的片段里，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坐在电视之前看着部动画片，只不过没能看上多久，遥控板在面前被猛的砸烂，杨阮的高跟鞋跟出现在视线里，她从碎片上踩过，将几张打着分的试卷丢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