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燃着五石散,温热催魂的香气杂糅着稠郁的血腥气息,很快被吸入了磨镜的肺腑里。

他觳觫一滞,死死盯着窝藏在马车里的人。

暗刺他的人,正是谢桃笙。

谢桃笙是沈莺歌留下来的底牌,就是压死磨镜的最后一根稻草。

磨镜喉口涌入一抹铁锈般的血气,深知自?己终究是大意了。

血溅染上了僧人身上的卦镜,镜面碎成四分五裂,倒映着万千张磨镜阴狠的面庞,他呕了一口污血,趔趄了几步,想要揪住谢桃笙,但谢桃笙身手敏捷,飞快地避开了他的招数,翻身纵跳到马车的车盖上:

“你们这些?将五石散贩卖给大嵩百姓的恶人,羌人的走狗,一个都不得好死。”

“你、你是……”磨镜觉得谢桃笙非常面熟,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他瘫坐在湿冷的地上,背倚参天古木,他想竭力起身。

谢桃笙不能杀磨镜,循照任务的指示,她是留了磨镜小半条命,届时沈莺歌和鹰扬会押他寻觅青叔叔的下落。

她盘坐在车盖上,漫声道:“我?知你现?在还很想活命,但你越是挣扎,毒性?蔓延得越快,希望你消停一些?你有利用的价值,是以,暂且不会死。”

意识到什?么后,磨镜惨白的薄唇处浮出了一个沉鸷的笑,笑得居心叵测,突然另起话灶:“你是谢隐与?吴素岚的女儿?,是也不是?”

谢桃笙心间?打了个突,审慎道:“你认识我?父亲母亲?”

“我?跟吴素岚是旧相识,她也是将五石散贩卖给大嵩百姓的恶人,羌人的走狗,”磨镜眼底一片阴戾,一字一顿地佞笑起来,“她就是你口中的,不得好死的那种?人。”

“浑说!”谢桃笙显然不相信,“你事到临头了,还想挑拨离间?!”

“我?到底有没有挑拨离间?,谢隐最清楚,你与?其在这里拷问我?, ????? 不若回燕京一趟,问问谢隐,吴素岚究竟是谁”

磨镜话锋一转:“不过,你现?在回家,吴素岚势必也不在了,因为她任务完成得不好,被卧佛软禁严惩了。”

言讫,他狰狞地仰头长笑起来。

笑声形同夜里的鬼哭,在阴毵毵的树林里循回荡漾着,显得空旷、萧索又狂妄。

这一回,轮到谢桃笙面色苍白起来,下唇瓣快被牙齿压出一道血色的印痕。

沈莺歌与?鹰扬从铁索桥处赶到后,沈莺歌率先检查了一下谢桃笙的身心情状,发现?小姑娘安然无恙后,心中高高悬起的一颗石头适才落了地。

鹰扬押着垂死挣扎的磨镜一阵严刑拷问后,磨镜终于?交代了顾觅青的下落:“他就在牢城营内的熔炉里吊着,再过两个时辰,绳索熔断,他就会被彻底熔化掉。”

提及“熔炉”二字,沈莺歌心重重漏跳了一拍。

她相信磨镜所?言是真的。

鹰扬斥了一句“孬货”,往磨镜的下颔赏了一拳。

磨镜被打得鼻青脸肿,非但感觉不懂疼痛似的,反而痴痴地笑起来:“从千黛峰到牢城营,至少?要一个半时辰的马程,你们赶不及的,就只能等?着给顾觅青收尸罢……”

沈莺歌敛住眸心,摁住鹰扬的腕膊,示意他先不必动气,她从地面捡拾起一块卦镜,映照在磨镜的面上,微微一笑:“都说相由心生,你看到了什?么?”

磨镜被卦镜里的那一张干瘪朽枯的鬼脸吓到了,他剧烈喘息着,莫敢与?镜中人对视。

“你就是披着人皮的一只恶伥,死后就该堕入阿鼻地狱。”

此话戳中了磨镜的软肋,他变得有些?惶然起来:“不、不可能的,贫僧效命于?卧佛多年,如何可能堕入地狱!贫僧忠诚纯粹,卧佛答应会让贫僧上天堂的啊……”

话未毕,磨镜猝然惨叫出声!

沈莺歌慢慢地执起卦镜的一角碎片,敛眉低目,在他宽阔的额庭之上,刺下了一个“伥”字。

额上顶着一个血淋淋的“伥”字,成了磨镜生平一场最漫长的梦魇。

这种?生猛惨烈的刺法,相当于?诏狱里的黥刑,在活人的脸上刺字,时间?极其漫长,疼痛持续最久,教人生不如死。

磨镜脑海里回荡着沈莺歌先前说过的一席话

「我?能与?佛陀对话,方?才佛陀就说,你很快就会下阿鼻地狱。」

「你会后悔招惹我?的。」

磨镜懊悔得肠子?都青了,为何他先前就不曾觉察到,沈莺歌这个女人有多么可怕!

她完全就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朝他索命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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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诸同时,千里之外的大内皇廷,寿康宫旁的一座偏殿里。

阴雨连绵,雷声轰鸣,搅得葛嫣没办法安睡。

这是她被宿容棠从相国寺接入宫里栖住的第二个月,在宫里吃好住好,身上的伤也养好了,按理来说她没什?么可担心的事,但不知为何,最近数日,她要么是失眠,头疼不已,要么是噩梦连连,精神恍惚。

卢御医给她连开了数日安神药,葛嫣这才勉勉强强休息好,但夜半的雷声将她再次吓醒了,不醒还好,一觉醒来,就看到帐帘外伫立着一个穿着红衣裙的小女童,女童没有脑袋,却能发出一串稚嫩的话音:

“我?是沈贵妃的女儿?,八年前,是你毒杀了我?吗?”

葛嫣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她以为自?己得到宿容棠的庇护,就可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哪承想,最害怕的梦魇居然卷土重来!

她尖叫起来,全身乱颤,一晌往床榻里侧后挪,一晌道:“快来人!快来人!”

很快就有了宫婢来,问发生什?么事。

葛嫣指着女童道:“她、她要害我?,你们快把?她赶走!”

宫婢环顾四遭,找遍了床榻内外,并没有发现?什?么人,惊疑不定道:“葛姑娘,您是不是没休息好,看岔了眼?”

殿外电闪雷鸣,从西面倾洒出来的湿冷雨色,将小女童身上的红衣裙映照得血灿灿的,她周身的气场也笼上了一层血色光环,诡异又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