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喝,吴籍突然夺走了她的碗盏:“既然是夫人煲给?我?喝的,那我?全得?喝完才?是。”
雅氏眼?睁睁地看着吴籍将一海碗的醒酒汤都喝完了,一点汁渣都不剩下。
喝完后, ????? 吴籍蓦然咳出了血渍,面?色沉重,但他对这种局面?显然是在意料之内的,没有露出丝毫愕讶的神情,道:“夫人在醒酒汤里放了什么?”
“五更夜。”雅氏拿起帕子,温柔地替夫君擦拭掉唇角的血丝,“你喝了之后,不足半个时辰,就会死。”
“……原来?如此?。”吴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态,点了点头,靠在圈椅上,慢慢地笑道,“是罗生堂堂主给?你么?”
“这个不重要?了,”雅氏摇了摇螓首,低着眼?睫,露出了很哀伤的表情,“你死前,有什么想要?对我?坦诚的吗?”
她强调了“坦诚”两?个字。
案台上的烛火,正在不安地摇来?晃去,远处的绢白画屏之上,雕琢出了两?道凝重的人影,仿佛是旧世代里一轴陈旧的古画。
吴籍执着帕子的力道紧了一紧,仿佛是在忍受着涌入心腔间的汹涌疼痛,沉默了一会儿,他选择终于与她对视,道:“是我?骗了你,高竑和泓儿,都是我?害死的。”
高竑是雅氏那一位战亡在祁连山山麓的前夫,泓儿是雅氏与高竑唯一的儿子。
“你、高竑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你的目光永远停留在高竑身上,偏偏我?是一个善妒的人。我?嫉妒高竑的出身、门阀、才?华、容貌还有文武韬略,嫉妒他能够轻而易举得?到你的喜欢,高竑视我?为同窗好友,我?却视之为死敌,我?每天就想着一件事,怎么能够赢过他,怎么能够从他手中把你抢过来?。”
雅氏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但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为了能够赢过高竑,我?投奔了卧佛,与他做了一桩交易”
“我?以弼马官的身份,将五石散投放到军饷里,让无数奔赴前线的兵卒食用了,让他们?无心打?仗,并自相残杀。我?看着高竑和泓儿父子自相残杀,看着他们?死在了我?面?前,我?心中委实是快意啊,仿佛在卸下了一个沉重的担子。”
闻及“父子自相残杀”这一句话,雅氏蓦然红了眸眶,心中生出了一股子厌倦又嫌恶的情绪,时隔多年,她才?看清楚枕边人那伟岸的面?具之下藏着一副什么样的奸邪嘴脸。
如果她能够早一点认清楚吴籍的为人,是不是就能救下她的高竑和泓儿?
如果历史能够重来?,她能够劝他们?不要?去出征吗?
好像也是不可能的,父子俩怀揣着精忠报国的赤子之心,哪怕她劝阻他们?莫要?出征,他们?也势必会遵循本心去守卫大嵩的河山。
她劝吴籍回头是岸,但吴籍根本没有想回头的觉悟,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对的。
在时下的光景之中,他已然被滋长三?十多年的嫉妒心吞噬了,成为了一个野心昭彰又贪生怕死的怪物。
雅氏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你有嫉妒心,我?也有病,在失去高竑和泓儿后,我?对绳缚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执念,想将身边一切事物都用绳子缠缚住,我?害怕失去它们?,我?得?了这种病后,你认为我?疯了,就用五石散控制我?。”
吴籍道:“我?没有想控制你,我?只是不想让你活在思念亲人的痛苦里”
“胡说!”雅氏霍然起身,泪流满面?,“是你害死了他们?,假令你没有做这种事,我?又岂会痛苦?”
吴籍语气趋于虚弱:“高竑不死,岂有我?娶你为妻的机会?”
雅氏面?色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生平头一回看清楚了吴籍的本质,她被气笑了,道:“这就是你爱一个人的方式吗?为了得?到,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草菅人命?”
吴籍面?露苦笑,源源不断的血从口中涌出:“我?也有我?的苦衷和不得?已……”
这个问题完全就是无解的,一个巨大的黑洞,越解释就越混乱,完全搅乱成了一潭浑水。
话未毕,雅氏寒声截断了他的话辞,“休要?再为自己洗白了,你若想赎罪,就直接告诉我?,人质部署图放在何处。”
吴籍没指望雅氏会原谅自己,毕竟,他迫害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他仿佛没听到她这句话似的,尚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啊,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听你说,你想过上世外桃源般的日。你的愿望我?一直记在心上,我?在武陵那个地方购置了一个小院子, ????? 种满了桃树,四季如春,院子有很多的良田美竹桑竹……”
关于吴籍所描述的这些美好愿景,雅氏委实是听倦了,但她心底里,又生出了一丝极深的悲戚。
这一回发疯的人,就成了吴籍,他沉静在生前最后半个时辰的幻境里无法?自拔。
她没办法?跟他正常沟通,选择离开,转而去了书房。
原以为书房内外会有守卫,殊不知一个守卫也无,雅氏通畅无阻地入了书房,四处翻找,很快就在长案底下的笼屉内找到了一张簇新的部署图。
部署图上是一座崎岖不平的山脉,山脉上详细标注有死士的分布情况。
罗生堂要?找的东西,应当?就是这一张图了。
雅氏将部署图拢藏入袖,匆匆离开了书房,行?至一个偏僻角落,用干蜡将防御图封藏在竹筒里,打?了唿哨,一只信天翁疾驰而来?,叼走了竹筒,白色影子很快消失在了天穹之中。
做完这一切,雅氏又回到了吴籍身边,他七窍开始流血了,露出了非常狰狞且痛苦的面?容,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粗厚的朱绳,直扑而去,紧紧勒住了雅氏的脖颈,阴鸷道:“高竑和泓儿都在地府里,你不也跟我?一起走罢,这样一来?,你们?三?口之家?不就能够团圆了么?”
吴籍露出了恶鬼般的凶相,仿佛要?折断了雅氏的脖颈,死活不撒手。
雅氏拼命挣扎,但无法?挣脱,很快地,一股莫大的窒息感攫住了她,恐惧疯狂地往骨缝里钻去。
这是雅氏意志力最为脆弱的时刻,她差点就听信了吴籍的唆摆,复仇完后,也要?了结自己,去地府陪高竑和泓儿。
但脑海里,忽地撞入沈莺歌在燕京跟她说过的一席话
「那些人越不想让我?活得?好,我?偏要?好好活着,在任何时候,我?都不自轻自贱。」
「我?相信自己早晚有一日,会送那些恶人下地狱,为我?女儿偿命。」
昔日的劝诫,成了金质玉声,荡气回肠地响彻在雅氏的精神世界里。
雅氏心想,是啊,她为何要?死呢?
高竑和泓儿肯定?是希望她能够好好活着的啊。
吴籍渴盼着她能陪他一起下地狱,所以才?找了这样一个荒诞自私的借口。
她才?不要?死。
她要?好好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