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回江陵府这端。
赈药行?动如一张铺开的罗网,辐射面?越来?越广阔,越来越多吸食五石散的黎民百姓获得?了解救。
他们?从沉浸于极乐世界的美梦之中恢复清醒,大梦幻灭,只剩下了一片真实,而真实往往是令人痛苦的,在短期之内,他们?活得?怅然若失,没有任何具体的目标,忘了自己的来?处,也不知该从哪里去,浑浑噩噩地坐于街衢上,大脑嗡嗡作响,好像有一阵靡靡之音从脑髓里深处传来?,俨如妖物一般,一刻不停地召唤着他们?回到昔日的极乐世界里。
一面?是极乐世界,一面?是现实世界,绝大多数的世人皆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极乐世界,只有极乐世界没有苦痛,没有烦恼忧思,没有人祸,没有灾厄,没有贫穷,只有无止境的欢乐。
但服药了以后,他们?的神识恢复了清醒,意识到了他们?在现实世界的生活已经停滞了很长一段时日
他们?不劳动,不耕作,不经营,不作为。
他们?怠惰,他们?松懈,他们?悲观,他们?消极。
他们?借助“五石散”麻痹自己,以逃避现实的考验,以为只要?逃避,生活当?中所有的苦难都会翻篇,但他们?后来?才?发现这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想法?。
极乐世界一定?就是好的吗?
现实世界一定?就是不好的吗?
穷其一生都在在现实世界里劳动的他们?,吃尽的一切苦,难道是为了让下辈子渡入极乐世界的自己享乐的吗?
现实世界一定?就是充满苦难的吗?
如果注定?充满了各种苦难,那么人为何还要?活着呢?
苦难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为何会频频出现?
活着的意义,难道就只是为了对抗苦难吗?
人是趋福避难的生灵,自然不会享受苦难。
但苦难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人越不想让它出现,它越会不定?时的出现。
它是生命里巨大的一个坎儿,绕不开,躲不过,避不掉,人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打?得?过,就成了英雄, ????? 打?不过,就沦为败寇。
英雄寥寥无几,败寇俯拾即是,这些败寇们?无法?消解并对抗苦难,五石散就成了他们?唯一的解脱,他们?疯狂地追求它,不惜一切将它捧上了神坛,哪怕它正在悄无声息地荼毒着他们?的心智与身体,他们?也觉得?没什么所谓,只要?能够解脱就足够了。
奈何,黄粱美梦很快就醒了,服用了解药后,他们?被迫逼回了冷冰冰的现实世界。
起初,众民怨声载道,对罗生堂充满了各种怨气:为何要?解救他们?,他们?明明就在极乐世界活得?很自由?,无忧无虑,为何要?重返现实?
但后来?,众民又觉醒了,人是不能够停止劳动的,更不能以一种悲观的心态虚度年华。
若是遇着了苦难,又有何妨?
打?得?过是幸事,打?不过就在低潮期里躺平,躺平一小会儿,然后慢慢匍匐前行?,生活的曙光总在前方,一直向着光亮的地方前近就足够了。
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又各自投入到各自劳碌的生活里。
黎民百姓不需要?罗生堂去刻意点醒,人人都具备觉醒的能力。
江陵府恢复了日常的秩序,这是罗生堂乐见其成的局面?,但知府吴籍显然就不这样认为了。
循照卧佛大人原先的旨意,需要?麻痹黎民百姓的神识与意志,让他们?变成一具具行?尸走肉,他的任务才?能算是圆满完成,但偏偏在这种大计将成的时刻,罗生堂居然研制出了五石散的解药!
五石散怎么可能会有解药?是谁研制出来?的?
吴籍脑海里想到了一个名字沈莺歌。
磨镜此?前说过,五石散就是她提供的。
沈莺歌先前在沙弥那里栽了一个跟头,误吸了五石散的剧毒,命在旦夕之际,不知她具体经历了什么,五石散的毒就解开了,她还带回来?一张解药方子。
这无疑是搅乱了卧佛铺设好的一盘棋!
吴籍的青云路也眼?看要?不保了,他惶惶不可终日,知晓自己终究是活罪难逃,开始在家?里酗酒解忧,脾气变得?愈发暴躁,动辄摔东西,打?骂仆役管事。
雅氏回到昔日的宅子里,就是撞见了这一幅颓靡的光景,管事见着她回来?,如见着开了圣光的活菩萨,连忙请她去劝劝知府老爷,老爷的生活打?从没了她以后,就变得?一片狼藉,事事皆不如意。
管事又忙不迭去通禀吴籍,说夫人回家?了。
雅氏的出现,给?吴籍晦暗惨淡的日子撬开了一丝曙光,他慌张起身相迎,但因是喝得?醉了,步履有些趔趄,还是雅氏低叹了口气,扶着他的双臂,将他扶回了榻子上。
二人暌违数月未见,彼此?相视之间,有经年的情绪正在剧烈地翻涌。
雅氏道:“我?先去命下人煲一盏醒酒汤来?。”
正要?走,反而被吴籍一把拽住,他一错不错地望定?她:“夫人,我?带你逃走好不好,逃到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如今我?已经在命管事收拾行?箧了,待天黑之后,我?们?马上就离开江陵府!……”
比起吴籍面?上的慌乱,雅氏显得?镇定?许多,她稍稍挣开了吴籍的牵握,温声道:“我?们?为何要?逃?”
我?们?为何要?逃?
“我?们?”二字是如此?亲切,反衬出“为何要?逃”四字是如此?尖锐。
吴籍一时语塞,他根本解释不清楚这些事,只能反拽着雅氏的手,道:“此?事说来?话长,容我?们?离开江陵府后,我?再慢慢跟你解释,好不好……”
“老爷看来?是醉得?不轻了,我?还是去先煲醒酒汤罢。”
雅氏清醒而有力地挣脱开吴籍的手,躬自下了一趟庖厨,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她端来?了一碗蒸汽腾腾的醒酒汤,让吴籍喝下。
吴籍望着淡黄色的汤汁,眼?底浪潮汹涌,蒸汽渐而模糊了他的轮廓,在一片模糊里,他忽地笑了一声:“你从来?都不煲汤给?我?喝。”
雅氏心间微微打?了个突,但明面?上很平静道:“因为我?是头一回见老爷醉成这般模样,尽说些天方夜谭的胡话。”
正说间,她端坐下来?,慢条斯理地盛碗添汤,给?吴籍添了一碗,又给?自己添了一碗:“我?先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