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后是?庄重浑厚的红色宫墙,在?许多年前,他们第一次结识也是?在?这?一面宫墙之下,那一年,他们都?年少,满怀鲲鹏之志,妄图用诗文撬动整个王朝。
可后来,命运折断了他们写诗的笔,他们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
如?今共同历经了磨难与艰险,他们好像拨开了重重迷雾,又愈发认识彼此?一点。
蔺知章浅浅轻咳一声,淡声问?:“夜深人静,蔺中丞不去休憩,来寿康宫做什么?”
谢瓒覆在?扶手处的修直指节略略一紧。
的确,他深夜突然回燕京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也没有很?合适的出现在?宫里的时机。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今夜就该待在?谢府里,而不是?来到大内皇廷,并?动用天宿卫的力量惊扰宿太后,还彻底搜查了寿康宫。
他心里非常清楚,黎沧不可能在?寿康宫里搜出黑衣人的下落,搜宫不过是?走个形式,给宿太后一个警告罢了但搜宫这?件事并?不在?今夜的计划里。
但他还是?做了,做了一件极其无聊又铤而走险的事。
“你这?样做,想必为了谢少夫人吧?”蔺知章借机调侃道。
谢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蔺知章继续火上浇油:“以前在?行宫的时候,我在?夜里还看到少夫人爬过枣树,一边食枣,一边看话本子,枣子似乎有些酸,酸得她倒牙。”
谢瓒眼神一黯,素来平寂的嗓音有了微澜:“这?是?何?时的事?”
为何?他不曾见过,反而偏偏教蔺知章撞见了?
“我虽与谢少夫人接触不算深,但也绝不算浅,”蔺知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她看起来莽撞,但行事起来,倔劲比任何?人都?要强,”
“我入宫时,见着了谢少夫人。”蔺知章道,“她好像往西城门口的方向去了,若是?你今夜不追回,怕是?今后都?难以追上了。”
谢瓒心神一紧,作势要追,但转念一想,觉得不太对劲,挑眉反问?道:“夜深人静,你不回宅子里好生休憩,来寿康宫做什么?”
蔺知章总不可能是?专门来宫里,只是?为了同他说沈莺歌要离开燕京城的事。
“我最近收到了一份从扬州府秘密呈上来的谏折,有人举报调查江陵府知府吴籍,此?人你是?否认识?”
谢瓒眼神一凝,修长冷白的指节在?扶手处慢条斯理地?叩了叩,“自是?识得,我也在?遣人查吴籍。”
蔺知章低声说道,“这?几年,他在?长江渡口与羌商来往甚为密切,虽说是?以酒会友,没有多大动作,但近日?,他从羌商那儿购置了大量硝石,将它们送入了苏州府一位高官府中。”
顿了顿,他一错不错地?望向谢瓒,“这?位高官你想必是?认识的,他是?曲阳侯,是?谢少夫人的父亲。”
谢瓒叩击扶手的动作稍稍一停。
曲阳侯。
“若是?曲阳侯真的与羌人勾结在?一起,私造武库,这?件事捅大了说,就是?私通外敌,”蔺知章面露凝肃之色,语速也加快了几分,“届时坐实了这?个罪名, ????? 谢少夫人怕是?也会受到牵连。”
谢瓒沉吟了好一会儿,寒声命令道:“将这?一封谏折给我。”
“给你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烧了。”
“你”蔺知章听得瞠目结舌,旋即快然拂袖,气急反笑道,“亏我以为你还是?忠直不二的谢延暻,结果,你行事还是?如?此?狠辣,不去追查根源,反而想要息事宁人!”
“若不给,这?件事就不要插手。”
谢瓒背过身去,嗓音冷淡,恢复一贯的清傲冷戾:“你若插手了,我第一时间会杀了你。”
话外之意就是?,他丝毫不会念及故友旧情。
言归于好都?是?一层假象,刀剑相向才是?真相,这?是?权臣与纯臣之间的鸿沟。
蔺知章张了张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来佐证谢瓒不可能对自己痛下杀手,谢瓒还是?以前那位谢延暻,但他最终仍旧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相信谢瓒真的会说到做到。
就像当?初,他对待濒死的韩行简一样,做到狠而无心。
蔺知章眼睁睁地?看着谢瓒往夜色深处越驶越远,虽说他已经位极人臣,但背影在?月色的衬托之下,显得孤寂又寥落,他在?走一条永远不能回头的路,并?且,这?条路也只能他一人来走,任何?人都?不行。
最终,那一席茕茕峻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深邃处。
-
却?说寿康宫里头,昏晦的寝殿内只掌了一台绿橼质地?的烛火,宿容棠正斜倚在?芙蓉卧榻上,左手执着玉如?意温缓地?揉着脸,不一会儿,章太监就挥着扶麈前来禀报道:“太后娘娘,谢相与蔺中丞离开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了,外头也没有天宿卫值守,宫门内外的那些宫卫都?是?自己人,安全了。”
这?也是?没有伏寇在?侧的意思了。
宿容棠淡淡地?嗯了一声,对着空气吩咐道:“可以出来了。”
黑衣人从藏身之处缓缓出来,宿容棠心思细腻,注意到对方的右腕受了刺伤,乜斜了一眼:“沈氏所刺?”
黑衣人点了点头,跪在?近处叩首,愧怍道:“是?卑职行事不力,低估了沈氏的能耐,还引起了谢相的猜忌,恳请太后娘娘降罪!”
“你就是?靠右手做活的,若是?右手受了伤,一回谢府,势必很?容易被沈氏发现。”
黑衣人摇了摇头,笃定道:“沈氏今夜肯定不会再?回府。”
一抹意味深长之色出现在?宿容棠的眉尾,揉玉如?意的动作亦是?微微一顿,她兴致盎然地?噢了声:“怎么说道?”
“沈氏与谢相明面上看起来琴瑟和鸣,实质上矛盾丛生,就在?前日?,卑职亲眼看到,沈氏写了一封和离书,欲同谢相和离。”
黑衣人沉思了一会儿,又禀报道:“卑职这?几日?也暗中观察到,沈氏将长汀院里很?多自己的用物都?寄送回苏州府的娘家,看来是?不打算留在?谢府里住了。”
宿容棠私底下调查过沈莺歌,她是?罗生堂党人,嫁入谢府以前,性情卑怯慎微,还是?个体弱多病的病秧子,一看就是?不太中用的。
但后来,沈氏一回接一回的行动,都?让她另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