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夫人严肃地望着他,“听说他入内阁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以后可就是天子近臣了,这些年他对映璇这个侄女颇为照顾,就是不知他对映雪是何态度……你正好探探他的口风,若他向着映璇,你还是三思而后行吧,他是个较真的性子,得罪了他,就怕日后在朝堂上刁难你。”
宋老夫人语气颇有几分模棱两可的微妙。
韦家满门清流,但韦禛此人,却是韦家的异类,他不仅作风奢靡,而且性格颇为古怪刁钻,与整个韦家稳重的家风南辕北辙,因此与他的兄长也不甚亲厚,不知为何映璇偏偏就入了他的眼。
宋拓脸色刷地沉下,好说歹说劝动祖母答应了,他怎能允许事情再一次变动呢。
他冷声说:“韦二叔要想插手我府里的家事就太拎不清了,我娶妻乃我与映雪私事,岳父岳母答应即可,与韦二叔无关,他管不了那么宽。”
想到韦二叔,他心头甚觉不快。
韦二叔当年曾跳出来阻止韦映璇嫁给他,曾点评他智计一般、感情用事、不堪大用之类的话,他记恨到了现在。
老夫人深深地看着他,叹息道:“以前他仕途平平,你不将他放在眼里倒没什么,可他现在,到底是熬出来了。”
宋拓眼底划过一抹讽刺,“小人得志罢了!站的高摔的更狠,祖母且看着。当年他恃才傲物,在朝试上冲撞先帝,先帝不喜他心高气傲,御笔一挥便把他遣到国史馆打发了,这次他不过是运气好,刘侍读上月疾病暴毙,他文章做的好,才被举荐补了刘侍读的空缺,也只是区区七品,执掌勘对而已,离内阁权利中心尚远,就算他向着映璇又如何,难不成还能将手伸进我侯府,祖母不必太过忌惮。”
宋老夫人却并没有放下戒备:“话虽如此说,可韦二到底是有真才实学的,你父亲当初就是看重他的本事,才在映雪出事后极力促成你和映璇的婚事,你要知道,越是有实力有才学之人,脾气越是古怪,万万不可小看这类人,他这次能入内阁,你怎知举荐他那位阁老不是受皇帝示意?若是如此,便说明皇帝仍记得他,知晓他的才学和本事,兴许以后便要重用他,就算没被重用,在内阁那种地方,他熬上个十年八年的资历便有可能直升大学士、辅政大臣,一路稳稳的扶摇直上。最坏的结果,经过一定年限也可外补直隶州知州,成为一方要员。”
老夫人并非长他人威风,她陈述的都是事实。
这也是文官做梦都想入内阁的原因,进入内阁,意味着能够参与国家大事的决策,历朝历代那些叫的出名号的名臣,哪一个不是通过进入内阁最终成为权倾一世的重臣呢,内阁代表了荣耀、地位、权利、影响力以及仕途的广阔发展前景,就算韦二叔只是七品的小小侍读,只要自身能力过硬,又熬的住,运气好得贵人赏识,有朝一日也是大有可能晋升内阁重臣之列。
宋拓不以为然地道:“祖母还是太高看韦二了,您又如何断定十年后孙子不如他?孙儿这次丁忧尚未期满时,上峰就急着遣人催我准备文书,赶紧去吏部述职,好早日去上衙。”
上峰这么重视他,那他这个副指挥使的位置便坐稳了。
宋老夫人闻言,整个人精神都振奋起来:“好孩子,你确实比你父亲有出息。”
孙儿刚入官场就进了五城兵马司,丁忧前刚升任正七品的副指挥使,这是个紧要部门,掌管全国各地的军队,除了没有调兵权外,军饷发放、调整军队编制、部署各地战略,军需品发放都由五城兵马司负责。
没想到孙儿这三年未在,还依旧被上峰惦记着,说明他能力不俗,上峰今后继续提拔他的可能性很大,难怪这次丁忧回来,孙儿言谈举止总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傲气和自信。
照这么下去,熬个十年八年,还真不一定不如韦二。
宋老夫人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不少,含笑道:“你做事果断,不瞻前顾后,相比起做文官,你这样的性子更适合挂军职做军官。但也有不足,你还是太年轻,冲动有余细致不足,像是你这次丁忧回家,就该跟映璇和和睦睦的去你岳父府上拜访,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知道了祖母,那孙儿就先告辞了,还有些事要去处置。”宋拓不想再听宋老夫人的絮叨,找了个由头遁了。
他虽敬重祖母,但祖母在一些事情上太过保守和狭隘,到底是内宅妇人的眼界,就喜欢在细枝末节上做文章。
他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今年二十岁有四,袭爵三年了,怎能任由一个妇人处处拿捏,哪怕是他的祖母也不行。
祖母忌惮韦二,催着他去韦家探听消息,他就认为无甚必要。婚丧嫁娶乃他家事,韦二只是韦映璇叔父而已,凭什么管到他头上,他又何必巴巴的跑去试探此人态度。
从老夫人这里离开,宋拓拐了个弯,顺道去了隔壁的翠雍居。
三年未归,院里的花花草草倒是被照料的极好,现在是初春时分,溪边垂柳绿意盎然,石山旁漂着一叶小舟,他不由得陷入曾经和韦映璇并肩泛舟的美好回忆里。
第10章 惊艳
那时韦映璇刚嫁进府,小小少女性格活泼开朗,不像现在这般心思阴暗,装腔作势。
他虽不爱她,但看在她是映雪亲妹子的份上,对她也生出爱屋及乌的包容,所以那两年他们确实琴瑟和鸣过,但,赝品终究是赝品,现在映雪回来了,他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时时围着韦映璇转。
她若老老实实成人之美也就罢了,若是心存不甘暗地里使绊子,对映雪有嫉妒戕害的心思,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思索间他已经走到湖边,临湖漫步,看着湖中一簇一簇游走的锦鲤,不远处的亭台楼阁,一草一木皆是精心打理过的。
阔别三年再看,院里每处风景都保持着原先的样子,处处留有他和韦映璇初婚时的美好回忆,现在想起他们当初一起度过的那段快活时光,嘴角依然不自觉翘起。
第三年他被派去南方戍边,满两年便刚接到调令回京城,顺利擢升了七品的副指挥使,可惜仅回来两个月他父亲就病故了,他只能去祖坟丁忧,一去便又是三年。
算起来,七年的时光,他跟韦映璇真正朝夕相处的日子只有刚成亲那两年。
看着熟悉的景色,回忆起当初的和谐恩爱,他心境略微平和了一些,从湖心的廊桥上穿过,就看见对面的小厨房里冒着炊烟。
看来她手下那个能干的李妈妈又在琢磨新花样了,今日空气中都是酥甜的味道,不知研制了什么新菜式,一时间他浮躁的心倒是定了定,心头浮现几许期待。
她总归是正妻,映雪嫁进府还需她出面操办,他总不好和她太过僵持,等傍晚还是陪她一起用个晚饭吧,他在心里如此决定。
“大奶奶,侯爷来了!”
照影大老远看见宋拓,匆匆进书房禀报。
韦映璇正指点远哥儿认识算盘,眼皮都未抬,淡漠地说:“去沏一壶新上的西湖龙井招待着。”
照影怔然,不确定地问:“您不出去迎侯爷么?”
韦映璇看了眼八宝格上的沙漏钟,“这个点已错过了午饭,还未到晚饭,许是过来与我交代一句什么,待片刻也就走了,你让璎珞把茶端到侯爷书房里,跟侯爷知会一声我随后便到。”
这个小院曾是她和宋拓共同的居所,宋拓的书房也在卧梅轩内。
照影看着她十分随意的态度,颇有些不可思议:“那远少爷呢?您不去也就罢了,远少爷也不露面是不是不合规矩?”
韦映璇轻描淡写道:“远哥儿不去,事有轻重缓急,等学完这堂算学课再说。”
远哥儿抬头看她,语气疑惑中夹杂几分不安,“母亲,儿子不去拜见父亲合适么,儿子该给父亲请安的,否则不合规矩礼数。”
其实他更想进一步了解算盘上的梁和框是如何来的,一串串的珠子又是如何相加减的,母亲讲的生动且浅显易懂,还会给他举一些小例子,他丝毫不觉得听之乏味,反倒不喜父亲的到来打断了他的兴趣。
“不急,只要母亲不说,你父亲又不知道你在这儿。”韦映璇轻轻拨了拨他的小脑袋,让他的视线对上桌上的算盘,继续说道:“方才说了梁与框,此为档,一般算盘为九档、十一档或十五档,档中横以梁,梁上两珠,梁下五珠……”
照影无奈摇摇头,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宋拓穿过小榭就瞧见照影和栀茉过来迎了,他信步往花厅方向走,“你们大奶奶在何处?”
栀茉连忙回禀:“侯爷,大奶奶有事耽搁片刻,吩咐奴婢在书房给您沏了茶,大奶奶忙完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