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则,过继不是儿戏,当初当着祖宗面给了他新的身份,他便该孝顺他新的爹娘,至于你祖母今日说的话……我自然是恼怒,却不至于与她置气,你祖母这个人,我是很了解她的。”

“她一辈子心气儿高,喜欢与人争,与人斗,总喜欢压别人一头。年轻那时,我与她都刚嫁进侯府,她因家世低于我而心生自卑,她便处处要强,处处争先,自以为压了我一辈子。她如今开始忌惮远哥儿,生怕他袭爵,未尝不是与我斗了一辈子,生怕侯府最后的赢家却是我的后代。”

“她却不知道,她这一辈子是仰仗了她的男人,身为侯爵夫人她的身份和地位才水涨船高,才得以在族中处处被人尊敬,不是她赢了我,是她的身份高于我。”

“她忌惮我远儿,却是她自己庸人自扰了。”周氏正色道:“我从前未想过远哥儿袭爵,日后也无此期盼,我只盼着他能幸福安逸度过这一生。”

说到此,周氏的脸色沉了,“你祖母当初腆着脸问我家老爷要了远哥儿去,一把鼻子一把泪允诺要好好待他,谁知来了个峰哥儿,她便再也守不住当初的承诺。我也与你实话实说,若侯府没有你在,我必会想法子将远哥儿要回去,但好在还有你,你是个好母亲,远儿在你身边我十分安心,我也知晓他愿意这一生都延续着和你的母子情分,身为他的曾祖母,我不会叫他伤心。”

韦映璇眼圈微微红了,“您对远哥儿是大爱。”

周氏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我曾孙多,待哪个曾孙儿都一样疼爱,只是远哥儿自小被送出去,我更心疼挂念他一些。”

她问韦映璇:“你可是想让远哥儿袭爵?”

韦映璇惨淡一笑,“侯府如今的局面,祖母越来越糊涂,侯爷在外也不争气,侯府的气数不多了,还不知能撑多少年,袭不袭爵又有何区别,我只是……想着争一口气罢了,远哥儿在侯府一日,便是侯府正经的嫡子,若老夫人要让峰哥儿袭爵,我自然希望远哥儿争一争。”

是上辈子韦映雪和峰哥儿欠他的!

婶老夫人未必能理解她的执念,但她却是个十分清醒的老人。

她道:“当侯爷便要承担振兴侯府的责任,远哥儿今后必会有出息,不做侯爷也会过的很好。当然,我也是宋家的媳妇,若远哥儿在能力之余能担起侯府的重担,能带领侯府重振当年的门楣,我自然也是乐见的。”

韦映璇和周氏谈了很久的话,等她们走回祭台那边时,宋氏族人宋拓也商议结束了。

第109章 阔别多年

周氏上前询问,一个族老道:“峰哥儿大逆不道,今日便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上除去,给他为期一年的考察期,若在这一年里未再犯错,一年后方可重新入族,若再犯错,此生都不准入宋家族谱。”

从族谱除名是极严厉的处罚,即使给了他一年为期的机会。

回去后几百族人口口相传,峰哥儿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今后只要有人提起南亭侯宋拓的庶长子,人们第一时间议论的便是他小小年纪便以炮仗炸他曾祖母,欲嫁祸给兄弟的阴险恶逆之举。

不但族里不会待见他,考功名走仕途的路子也不会平坦。

宋拓脸色实在难看,他人高马大,即使站在角落里也十分显眼。

周氏缓步走到他面前,十分端方地对他道:“我见侯爷这一下午为了给峰哥儿求情,在各位族老处奔走,一刻也未得闲过,不知侯爷可抽着片刻的空闲问过远儿一句?这孩子受了委屈,心里想必不好受。”

她语调尽管慢条斯理,眼神落在宋拓脸上却仿佛千斤重。

宋拓十分尴尬,“婶祖母,我还未顾得上。”

“远儿既然过继给你,便是你的儿子,我本不该插手你的家务事,可侯爷如此厚此薄彼,即使不在乎外人如何看,难道也不在乎远儿如何看待你这个父亲么?别忘了,他喊你一声父亲,你便不在意今后与远儿离心吗?”

周氏是长辈,出身名门望族,平日里的形象惯来是高贵典雅,处事有理有据,整个西府都十分敬畏她,宋拓在她面前也是不敢造次。

赶忙诚惶诚恐地道:“婶祖母见谅,峰哥儿这个孽子行事无状气得我不轻,我今日是失态了,一时间未能顾上远哥儿,待我收拾了心情,回了府定会好好安抚他。”

周氏沉沉地道:“国有国法,族有族规,今日之果早就种了因,侯爷再不服气也得咽下去。”

宋拓叹叹气:“我知晓,是峰儿小小年纪心术不正,是他该得的,族里如此处罚我也认了。”

眼下已是他极力争取到的最轻处罚,再要求情,就算磨破嘴皮子,族长和几位族老都不会答应的。

宋拓被周氏盯得浑身不自在,且几句对话下来他只觉得脸皮都发烫。

婶祖母与他祖母大不同,她讲话声音不大,也不会动不动怒而斥责小辈。却不知为何,被她敲打几句却比被祖母严厉斥责一顿还叫人心慌气短。

刚想寻个借口告辞,周氏又道:“侯爷,你父亲当年很有眼光,他硬是逼着你娶了映璇,为你谋了一份最可靠的底气,家有贤妻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大福气,你要好好珍惜,相比起映璇,外头那个……”

宋拓却直接打断了周氏:“婶祖母,有些情况您不知晓,映雪是我当年造的孽,我决计不能弃她不顾。”

“且她这七年在北疆吃的苦您根本无法想象,我但凡还是个男人,都该尽力补偿于她,便是在祖宗面前说起此事我亦不心虚。”

“她管教峰哥儿是差了些,却也不全怪她,北疆那是何等恶劣之地,如何教育好哥儿?可她却未想过害侯府,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映雪她是个小女子,所想所念的不过是过上安生的日子,除此外别无他求。”

“侄孙方才瞧见映璇和您相携着散步说话,这些话可是映璇托您老人家过来说的?我知晓您向着她,我无话可说,如今看来确实只有她能当好这个家,可我照拂映雪却是两码事,我不求您谅解,只想和您解释一二,我并非好色昏庸之人,被外头女子勾两日便勾走了魂儿,一切都是我对不住映雪,是我欠她的。”

“我本欲娶映雪为平妻,祖母和映璇却都不答应,现在映雪又被接回了韦府,连个名分都未能给她,便是如此映璇都不满意么?她还待要如何?”

周氏看着他逐渐激动的样子,摇了摇头,“你不必解释,我言尽于此,人这一生时时刻刻在做取舍,侯爷若还想要个幸福安定的后宅,便要果断舍弃那些牵绊你的东西,你做不了决断便只能纠缠于从前。”

话落,周氏干脆地转身走了。

一场归宗礼轰轰烈烈开始,却以一场闹剧收尾了。

族人们相继离开,峰哥儿却被押跪在祭台上,几个族老挨个儿训斥过他,他掌心被戒尺笞打的通红,最后族长上祭祖宗,一笔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

他今日挨了拳脚也受了惊吓,眼瞧着老夫人也护不住他,此刻要多老实有多老实,低眉顺目地跪着,除了被抽打时掉了几滴泪,竟未再替自己狡辩半句。

韦映璇此时已带着婆子们下山忙碌起来,安排车队送前来的各房长辈回京。

亲戚们在山下互相道别,车队井然有序的离去。

夕阳西下,她站在山下的道路旁,身着一身素净的白衣,只在领口露出浅蓝色的中衣衣领,白蓝相间,衬得她庄重得宜。

她面容宛若三月里初绽的桃花,粉嫩中透着淡淡的红晕,肌肤赛雪,很是吸引旁人的目光。

族里那些少年哥儿随着长辈与她拜别时,不小心被她扫过一眼,总会悄悄红了耳廓。

栀茉在旁偷偷笑:“大奶奶瞧着一点也不像二十几岁的夫人,小脸嫩的掐出水,若不认识的,说咱们奶奶才及笄怕都有人信。”

照影小声和她嘀咕:“气质还是与未出阁不同了,不说话时还瞧不出什么威严,只要一张口便是当家主母的沉稳利索,也不知今后出了府会嫁个什么样的姑爷。”

出府的话不必言明,心腹丫环们心头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