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婶夫人送来几个管事过来拜见,他们和大奶奶在书房里秘密议事,说的那些话守在门外的两人都听见了,是大奶奶要把她的嫁妆产业悄悄从侯府里腾挪出去。
若是打算以后都留在侯府,便不会多此一举。
不留在侯府,那便是未来要和侯爷和离了。
谁说和离妇都要去山上做姑子?她们大奶奶又有好姿容,又有管家挣钱的手段,就像一颗明珠似的,绝不会被埋没,今后一定会另嫁个俊俏的郎君。
送走了宾客,韦映璇也坐上马车往回赶着。
正是春末夏初的时节,夕阳下,景色宜人。
野地里尽是飞蓬与萱草,成片青翠的榆树立在官道两旁,微风拂过,树叶轻轻摇曳,榆钱儿落地发出沙沙的响声,远处田野里庄稼绿油油的,生机勃勃。
“庄稼长得可真好,今年怕又是个丰收年,咦?那里是婶夫人的庄子么?”栀茉突然指着窗外道。
韦映璇透过她的目光往那处瞧,果然见一座白塔在一片葱葱郁郁的绿色之中忽隐忽现。
遥遥看见那座白塔,她便知二婶儿的庄子就在附近。
她不禁想起了巧算子,想起了湖心塔里因算学结识的缘分。
那时也是同样的时节,她冒冒失失地乘舟闯进湖心小岛,白塔周围的一片地上种满了一种她未见过的树,风吹来时,淡紫色的小花瓣像下雨似的飘落在发间、衣袂间,它的幽香气味很特别,让人一闻便久久忘不掉。
后来二婶也拉着她二叔偷偷去湖心岛“探险”,二叔形容那股花香是浪漫的味道,还给那些树取了名叫爱情树,叫人听了牙酸。
何为浪漫她不知,大概是二婶和二叔对视时满眼怦然的心动吧。
算算日子,成婚后她已是许多年未去过湖心塔,多年过去,旁的印象都模糊了,却依然还记得小紫花在风中飘舞时的幽幽香气。
择日不如撞日,她让董妈妈陪着远哥儿先回府,自己则带了照影和两个护院从前方的岔路口上了另一条路,直通往二婶儿那处庄子。
第110章 阁下是?
小白塔毗邻庄子,不过一炷香便能走到,但路上有许多林地,却是不方便马车通行。
韦映璇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二婶的庄子上,只带了照影步行往白塔走去。
到了湖边,还未走近便隐隐约约闻见幽幽的香气。
那年也正是这个时节,小紫花开花了,二婶十分迷恋这紫花的味道,还曾想过偷偷刨一株紫花树带走种回府里,被她和二叔齐齐劝住了。
如今……二婶虽还追求着自由与浪漫,却被诸多杂事困着,而自己也已不复从前少女般的天真。
站在湖边,她看着紧闭的塔门,知晓主人不在。
不过她却知道自己可以像往昔那般登岛一探,多年笔友,她也不是第一回上岛,巧算子必不会计较她的唐突。
一不做二不休,她来到小舟旁,解开拴在树上的绳子便动作熟练地上了小舟,吩咐照影在湖边守着,她自行泛舟去了湖心。
湖面不大,不过片刻便到了湖心岛。
这块宝地四面环水,中间一座小岛,任谁也想不到,古朴的白塔里竟储藏了精美的书册,她再次感慨此间主人巧算子定然出身大族。
东边是那一片泛着幽幽香气的淡紫色的树林,她站在树林边环顾,西侧却是开阔的草地,能望见远处绵延不绝的庄稼地,最尽头的地平线上挂着半颗还未落尽的橙色夕阳。
瞧着这样的景色,心情都变得开阔起来,脑海里不由得闪过一首诗,趁着无人她念了出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她低笑:“此刻虽未有大漠,却有半轮日落,勉强应景。”
“你喜欢诗人王维,为何?”一道声音忽然问她。
“你道我要说他的诗句精美,流露出他如何淡泊名利,如何如何的超脱世俗么?非也,统统都不是,如是那般,我喜欢的诗人便要多的数不过来了。我之所以喜欢王维其实很简单,我在他的众多诗句中,感受到了他不经意流露出对家人亲情的淡淡眷恋。”
是因她前世未得到,所以才觉得弥足珍贵。
“愿闻其详。”
韦映璇重生之后沉稳了许多,不喜与人显摆读过的文章诗句,可此刻身处湖心塔,她心情莫名的放松与欣快,便也侃侃而谈:“王维曾在安史之乱时被迫在安禄山门下,后来唐军收复长安,他险些被赐死,是他立过功的弟弟自求处分才留下哥哥一条命,从此他便寄情于山水。”
“因此便有了后来的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她说着说着,陡然顿住。
回头望去,照影明明还痴痴等在河对岸。
她又茫然四顾,却不见前方有人,心下悚然一惊。
便在这时,头顶被一片叶子轻轻拂了一下,叶子落地,她也抬起了头。
斜侧方的树上躺着个美男子,正垂眸朝下打量她。
他肌肤若雪、眉眼精致,薄唇似勾微勾,像是唇边带了不经意的笑,一头青丝如瀑,未加过多装饰,只简单地用一支素雅的玉簪挽起。
那人前一刻还悠然自得,似乎因为突然瞧清楚她的脸,竟然惊了一大跳,猛坐起身,流露出不可置信,竟有些失态地从树上跳下。
他薄唇愕然地轻启,眼里先闪过震惊,紧接着又像是欣喜,不,该是她看错了,怎会有欣喜?该是惊吓才对。
他看向岸边的小舟。
韦映璇便向他见了个礼,解释:“抱歉,冒昧打扰了。这里是我一位故人的居所,我今日恰途经此处,想到这时节小岛上的小紫花要开花了,便乘舟过来一探,却不曾想惊扰了阁下,不知阁下您是……”
“苦柬树。”
韦映璇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那些紫花树。
她附和:“原来如此,这树十分罕见,我自小到大都未见过,定然很珍贵,原来是叫苦柬树,受教了。”
心里却想着,这地方明明是她笔友巧算子的地盘,若不是巧算子,怎会有旁人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