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的表情一下变得古怪,他难得露出惊讶的神情,看着我,似乎在思考。我连忙摊手,头摇得像拨浪鼓:“天地良心,我没有女儿。”闷油瓶没有理会我,兀自低眉沉思,大概嫌吵,那女孩大喊大叫一阵子,闷油瓶面色凌然地捏晕她,随口对我道:“她状态不对。”
“失心疯了?”
“嘛呢!大晚上让不让人睡觉了什么狗屁爸爸爸爸,他妈的找爸爸回家找去,来胖爷地盘撒什么野”
我正跟闷油瓶蹲在地上研究那姑娘的情况,胖子就屋里骂骂咧咧地钻了出来。他手里拎着一根破木棒扛在肩上,一副旧社会老大哥的模样。我冲他招手让他赶紧过来,他走上前打了一个哈欠,嘴巴却再也合不上了:“我操,老吴你连小姑娘都不放过,怎么啦她有问题啊,怎么个情况。”
这孙子喜欢拿我当年绑架黎簇这件事挤兑我,我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跟他简述一遍事情的经过。他眯起眼睛思考一阵,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就伸手去摸那姑娘的颈动脉,静止片刻,胖子像是被蛇咬了一般收回手,大惊:“不对啊,这女的……怎么感觉要挂了,就差一口气了。”我回想起闷油瓶那临门一脚不,不对,闷油瓶知道轻重,这姑娘变成这样肯定不是他的问题,哪有正常人大半夜跑到别人窗户外面到处找爸爸的。
我跟胖子齐刷刷地看向闷油瓶,他摇摇头,似乎有些惋惜,语气却异常平淡:“她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要找出来,去她家里。”
真难得,这是几个月以来闷油瓶头一次话那么密。
村里人都叫这姑娘高山闺女,她爸爸叫高山,土生土长的福建本地人。他在县城附近做铁匠生意,平时主要接一些钢筋切割之类的精细活,人很老实,在村里口碑不错。
我曾经在喜来眠装修的时候请他来家里帮过忙,手艺确实稳健。可惜高山老婆脾气不好,有点神经质,他家鸡圈里的鸡比较野,每个月总要丢那么一两只,高山老婆看闷油瓶脾气好,便偶尔把锅甩给他,但我跟胖子总护着他,高山老婆又拿不出证据,每次都是不了了之。
因为高山闺女在她妈污蔑闷油瓶偷鸡的时候,帮闷油瓶说过话,我跟胖子对她印象还不错,只是没料到几天不见,她竟然在清明节前夕变成这副模样。胖子背着高山闺女一脚踹开破栅栏,我跟闷油瓶绕过那只死鸡就往她家里看,前后门大敞着,被穿堂风吹得开开合合。屋内漆黑一片,看不清深处的情形。
“高山大哥你在家吗?”我觉得邪门,又连忙在心里安慰自己现在是法治社会,人家扫黑除恶工作干了那么多年,哪有什么大恶人。闷油瓶不怕这些,他手里攥着一截断木,径自在前面开路,等我们三人走到高山家里的时候,这才发现高山和他老婆都被五花大绑藏卧室里面。二人动弹不得,嘴里塞着抹布,只有两双眼睛惊恐地盯着胖子背上的姑娘。
高山拼命挪动肩膀想要往我们这边靠,可他同他老婆绑在一起,就这么扭动几下,两人重心不稳,直接侧着身体倒了下去。
“我靠,谁他妈那么缺德给你们绑成这样!家里进贼了?偷你们家的鸡犯不着那么麻烦吧。”胖子嘴巴厉害,虽说还记着高山老婆污蔑闷油瓶偷鸡这件事,但他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拎得清放得下。他撇下高山闺女就去给二人松绑,抽掉他们嘴里的抹布,高山脸都白了,哆哆嗦嗦指着他闺女就问:“我女儿咋了这是!”
“我们怎么知道!她半夜发疯来我们家门口喊我爸爸,哪有那么邪门的事。到底怎么回事,你最好仔仔细细讲清楚。”我指指闷油瓶屋外挂着的摄像头,意思是我这边不仅有人证还有物证,他说话之前可不要像欺负闷油瓶一样不带脑子。
高山老婆瞥了我们一眼,又踹了高山一脚,脸色铁青:“哪有什么事,她就是疯了,上周她跟她城里交的男朋友分手了,回来就这样。以为关几天等她自己想明白就没事了,谁知道她半夜起来把她亲娘亲爹绑在一起扔进卧室高山你到底管不管,我都说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话音刚落,胖子斜着眉毛瞪她一眼,高山老婆意识到说错话,叹了口气就要去背她闺女,经过我们时,闷油瓶忽然低眉开口道:“说实话,否则她天亮就死。”天亮一般是凌晨五点多,闷油瓶不说瞎话,我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有关这件事,我能理清的头绪确实不多。
闷油瓶既然说她碰了不该碰的东西,那这些东西必然见不得光,要么他们一家得罪了什么人,要么是碰了死人的陪葬品。我仔仔细细打量着高山,发现他听完闷油瓶的话以后,原本惊慌失措的面庞凝固了半秒,他半眯了一下眼睛,似乎心里憋着什么事儿。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依旧被我捕捉到了。这是一个人在冥想时下意识的动作,想装都装不出来。好啊,老大哥,原来你藏得那么深。
“不愿意说就算了,本来这事就跟我们没关系,好心当成驴肝肺,走吧,”我故作可惜地笑一笑,拍拍裤腿上的泥,搂着闷油瓶的肩膀就往外走:“可惜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胖子没料到我会这么处理,他原本在思考其中利害,见我转眼间要开溜,他愣了一下连忙追上来,走之前还从高山家的果盘里顺走一个梨。
“三位留步!”
我回过身去,那高山老大哥已经换了一副姿态。他双眉紧蹙,皱纹几乎挤成一堆。高山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攥着烟斗,沉重地吐出一口烟气:“好吧,如果你们能救我闺女,我不会让你们白辛苦,但你们要答应我,这件事不能往外说。”
“他们懂什么,你有空浪费时……”高山老婆似乎不大乐意与我们兜底,只是她话音未落,就瞥见高山阴着一张脸,用烟斗点了点她,又慢慢摇头。他老婆见状皱眉,闭上嘴不再说话了。我微微一怔,这家伙与他平时在村子里时常受老婆欺压的老实人形象迥然不同。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很快明白过来这老家伙到底是干什么的。
颜
第3章03.交易颜
高山告诉我们,他十多年前接过一单大活,他拿钱,帮老板破门。这里的门当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大门,而是阻隔在墓道和主墓室之间用来防范盗墓贼的“防盗门”,其中金刚墙、青石条、青铜墙等硬度极高的墙体确实需要专业设备破门,我估计他以前就是干这个的。要知道做得起这种“防盗门”的墓主人非富即贵……高山这家伙胆子真大,怪不得他之前一直装傻。
总之,他快去快回总共三天时间,报酬就是一包价值约有三十万的陪葬品。
“本来那些东西我早在十多年前就该转手,可其中有两样老板没收,意思是这东西他们不敢收。”烟气逼人,我挥挥手揉了一下眼睛才堪堪觉得好受些,看向闷油瓶的时候他的表情很认真,好像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想想也是,这姑娘替他说过话,除了救人以外,闷油瓶只想还她人情。
土烟熏人,胖子头一个破防,他打断高山回忆过去,又拍拍我的肩膀,道:“老人家,您能别抽烟了吗,我这小兄弟好不容易戒的烟,您再给他勾起来,这忙我们可就不帮了。”高山老大哥一听这话,咂摸着灭掉烟斗才继续开口,表情有些尴尬:“我接那单活是为了救急,后来家里不再缺钱,我就没想着卖那两件东西,但是我闺女今年考上了大学,学费实在是……”
“之前收货的老板说那两样东西他们不敢收,我以为太烫手,但我女儿要上大学,我就想着再找一个敢收的老板变现。早上我听见你说要卖高货,本来打算明天去找你,问问你能不能搭把伙,谁知道我把东西拿出来以后我闺女就成这样了。”
听到这里我愣了愣,继而一笑,摇头道:“既然你的东西让你女儿变成这样,菩萨来了也不敢收啊。”谁知他听完我的话,小心翼翼凑到我们哥仨面前,低声道:“黑的,青铜龙纹童子。”
青铜,童子?
我跟胖子对上眼,他摇头,表情困惑极了。一般来说“黑的”指的是一级二级国宝,一级国宝例如司母戊鼎、曾侯乙编钟、西周大盂鼎等等这类硬货陪葬品要是放到市场上去变卖纯属找死,被抓到直接死刑,并且立即执行。可高山所说青铜童子……我真的没什么印象。要么是青铜鼎,要么是大件青铜乐器,要么就是镇墓兽,青铜童子是个什么东西?若非是我见识短浅?
这时候闷油瓶脸色陡然变得凝重,他直勾勾地盯着高山,语气比这夜里的山风还要冰冷:“拿出来。”高山显然被闷油瓶的眼神震慑到,他发了一会儿呆,吞了两口唾沫赶忙让他老婆拿东西。
不多时,高山老婆提着一个大号行李箱从里屋走出来,她看上去敢怒不敢言,早就没有平时那股泼辣脾性,她埋头按下密码锁,只听刺啦一声异响,一个约有半米多长的青铜小娃娃赫然出现在面前。
胖子手里的梨被他啃掉大半,看见这黑咕隆咚的娃娃以后,好险没把梨子掉在闷油瓶的头上:“我操,这什么东西。”他原地耍了一把杂技才接稳梨子,这小娃娃确实是青铜材质没错,可这娃娃睁着眼,五官惟妙惟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那双眼睛像是活物一样盯着我们看。
邪门。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东西邪门极了,就连闷油瓶也露出了惊异的神色,他盯着面前的青铜娃娃细看,只见那娃娃脖子上挂着一把长命锁,身上到处都是龙纹,实在古怪。闷油瓶抿紧嘴唇,正要说话,就听高山闺女像是突然诈尸一样“噌”地一声坐起来开始嚎啕大哭,哭声尖锐刺耳,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五六岁孩子。
她面色惨白,看见闷油瓶就往他身上蹭:“爸爸爸爸我要吃奶!”她嘴巴还没闭上,黑洞洞的眼珠又在眼眶里转了两圈。闷油瓶脸色一变,他瞥了一眼高山犹豫半秒没选择用脚去踹,而是先人一步将中了邪的女人按在膝下,随后对我跟胖子厉声道:“按住她!”胖子大骂一句脏话,扔掉梨就去帮忙:“他奶奶的,爸爸哪有奶给你吃,要吃奶找你妈!”
我跟胖子合力去按高山闺女,说来也是怪得很,这女人力大无穷我跟胖子两个人都难以按住她。说话间,她挣扎着用睡裙擦地板,我一边骂一边手脚并用,不料她忽然咯咯咯地笑起来,声音尖锐,听得老子脑门直冒汗:“爸爸陪我玩!”至于她亲爸亲妈,可能没见过那么邪门的东西,两个人呆坐在原地,脸色已经煞白。
“给我两根筷子!”闷油瓶捏住高山闺女的下颌,接过我情急之下不知从哪摸来的抹布,直接塞到了她嘴里。高山闻言哪敢怠慢,立即连滚带爬钻进厨房取出一把筷子塞到闷油瓶手里。高山的手止不住地打着哆嗦,路上掉了一地筷子。
闷油瓶从中抽出两根,将其中一根头脚倒置,找到地板砖缝处猛地将两根筷子插入缝隙里。他示意我跟胖子把高山闺女放开,就在我放手一刹那,闷油瓶突然打出一个清脆的响指不光是我,屋内所有人包括高山闺女的注意力全被他吸引过去。
高山闺女原本躺在地上胡闹,听见动静立即抬头去看,目光正好落在那两根筷子上,随后就跟着了魔似的盯着筷子发呆。
闷油瓶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倒插在地板上的筷子头,高山闺女竟像是断了线的木偶那样垂下头,后脑几乎跟肩膀齐平,只剩身体支撑在原地。高山老婆原本想去扶人,却被闷油瓶制止,他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片刻,随后找准时机,一脚将插在地上的两根筷子踢断。“啪”一声脆响。筷子断了,高山闺女应声倒地。
一切寂静下来,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我也不例外。闷油瓶一言不发地取出倒置的那根筷子,向我伸出手,似乎在等我开窍。我愣怔很久,大脑彻底宕机。啊,什么?要牵手?要东西?闷油瓶看着我,眉头轻轻皱起来,我立刻如梦初醒般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差点脱口而出:张哥,来跟华子吗?
我熟练打火,点燃了那根断掉的筷子,至于另一根,被闷油瓶拔出来扔进了那个装着青铜童子的行李箱里。